第71章 、相迎不道遠(七)

夜深了, 烏鵲在枝頭喳喳地叫。

阿松素來愛湊熱鬧,可今夜裏卻覺得那些賓客們啰啰嗦嗦,好不識相, 幾次三番坐不住,直欲沖出去把他們都趕走。耐著性子等了半晌, 她也困了, 撐起眼皮往外瞧, 人影晃來晃去,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方才在外面只來得及看了那幾眼,她隱約記得薛紈也是笑著的,坦然自若地應付著賓客們的戲謔——他向來是這樣,阿松從來猜不透他心裏在琢磨些什麽, 也不大在乎。

今天,他應該也是高興的吧?她悄悄想著,有點沒底氣。

再伸出脖子時,外頭人稀了, 聲靜了, 零星幾個老仆婦還在收拾殘羹冷炙。墻椽上的朱紅燈籠透了光, 院落漸漸露出舊貌來——這哪是誰家的豪宅, 分明還是薛紈那個簡陋的家呀!糊了新窗紗, 結了彩絹花, 憑添了喜氣。

家仍舊是那個家,阿松不失望, 反而踏實了——而那角角落落裏透出的熱鬧勁,似乎也彰顯了主人的心情。

忐忑消失了,她心安理得地坐回帳子裏,耐心等著。

外頭格外靜, 遲遲沒聽見薛紈的腳步聲,阿松忍不住了,腳步放輕走到門口,見薛紈把僅剩的奴仆招呼到一起,賞了幾把錢給他們——大概出手還算大方,眾人合不攏嘴地道了喜,各自散去了。他沒立即回來,在檐下又站了一會,想心事似的。

他偶一擡頭,阿松立即心裏一跳,忙躲回房裏,拾起紈扇,扶正珠釵,低眉垂眼地含著笑。

橐橐的腳步聲,薛紈進房來,關了門。

阿松眼尾一乜,見他遠遠坐在案邊,無聲地看著她,那種浮於表的笑容沒有了。

阿松瞥了他一眼又一眼,不見薛紈搭話,阿松惱了,將他狠狠一瞪。薛紈回過神來,唇角一彎,松了松筋骨,卻仍舊坐在那裏,只笑道:“幸而你這一瞪眼,還有點阿松的樣子。”

阿松聽這話頭不對,顧不上嬌羞,忙跳下來掌起銅鏡,搭眼一瞧,自己臉上一團紅,一團白,粉膩得要掉渣子,她懊悔不叠,忙要去抹,忽覺手邊一涼,是薛紈打了個濕手巾來。阿松抓起手巾仔仔細細地揩了臉,漸漸露出光潔額頭,纖秀雙眉。眼梢一彎,是燦然的笑容。“是我呀,”阿松道,“不是我還能是誰?”

“那我得聞聞味才行。”薛紈故態復萌,笑話起她來。

阿松哼一聲,翻他個白眼——想起初始的時候,心裏卻甜絲絲的。生怕要笑出來,阿松板起臉來反唇相譏,“你身上酒味才沖呢。”

薛紈習慣所致,從來不貪杯,衣袖裏都是席間穿梭時沾染的酒氣,在門窗緊閉的室內陡然濃烈起來。他便起身,解開衣襟。阿松眼睛眨也不眨,見他脫了外袍,底下還是嚴嚴整整的中衣,她忍不住叫嚷起來,“還是沖,好沖好沖。”

薛紈輕笑一聲,“你,這麽心急?”

被他說中心事,阿松一窘,立即道:“我是讓你離我遠一點!”

薛紈也不反對,徑自收起燈籠,汲水洗臉,阿松半晌沒做聲,見他背身去剪燈花,她總算鼓起勇氣,問道:“你高興嗎?”

薛紈眉頭微挑,放下剪刀看她一眼,“怎麽,難道你不高興?”

“我高興!”阿松的聲音脆生生,正見他解衣脫靴,她陡然想起曾經在薛宅過的那一夜,嬉笑一聲,阿松將臉頰往紗帷上輕輕一偎,歪著頭看他,“我早說過了呀,”嫵媚的眸子裏帶點得意,“我一定得嫁給你。”下巴一擡,又有點蠻橫:“你就算不高興,那也沒用!”

這一副得逞的神態,簡直是讓人忌恨——薛紈手停在靴子上,種種不忿湧上心頭,他擡起眼,擰眉看著她。

阿松暗暗握緊了拳,聲音卻更堅定了,“任誰不高興,都沒用!”下一瞬,她就被薛紈推後,仰面倒進了繡褥中。阿松的蠻橫不翼而飛,嬌怯怯地驚呼一聲。薛紈俯身下來,因為薄染酒意,眼眸格外亮得懾人,“那你說,是誰不高興?”

“反正不是我,”阿松眼裏閃動笑意,手悄悄環上他的腰,再不肯放開,“也不是你。”

薛紈似笑非笑,“其實我有點不高興。”

阿松眨一眨眼睛,也不追問,她臉湊上來,張開紅艷艷的唇瓣,對他輕輕哈口氣,“你聞聞我呀,”她的聲音甜甜的,“我現在一點也不臭,還很香呢。”

薛紈眸光下移,正見她微敞的領口,薄薄的衣衫下,那一顆心分明在猛烈地跳動著。他徑直扯開她的衣襟,阿松才閉起眼,悄悄撅起唇,只等他來吻她,誰知他這麽不客氣,阿松始料未及,縮了縮肩膀,嗔道:“你還沒聞聞我香不香呢。”

“好香,”薛紈在她頸間深深嗅了嗅,撲哧一笑,“一點都聞不出牛糞味。”

這話分明又是在嘲笑她了。阿松登時翻臉不認人,把他的手狠狠一推,怒道:“我不是讓你離我遠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