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相迎不道遠(八)

一早, 阿松坐在廊檐下搖著扇子。喜宴過後的薛家鴉雀無聲,不時有街坊的孩童攀上矮墻去摘柳花,在枝丫間唧唧喳喳。阿松充耳不聞, 慢悠悠地想著心事。

壽陽公府陪嫁來的奴仆婢女們都被薛紈退了回去。他還算有心,一早從牙市上領回來個粗粗笨笨的婦人, 手腳勤快,卻是個啞巴——阿松婚前來過薛家幾次, 次次見到的看家人都不同, 不外乎是些聾子、瞎子、老糊塗。

現在多一個她, 也不知他嫌礙眼不礙?

循聲到了屋後, 薛紈在菜圃旁練劍,阿松悄不做聲地倚著門,打量著他。

薛紈是習慣使劍的, 一柄長劍在手裏宛若遊龍, 在日光下攪動著銀芒。夏日衣衫輕薄,襯得他四肢舒展, 格外矯健。阿松興致勃勃地瞧了一會, 便有些無聊了——薛紈的招式並不見得多麽花俏兇險, 他也未肯趁空給她一記多情的眼神。

他對這樁婚事, 對她的存在, 都異常得坦然和平靜, 阿松意識到這一點, 輕輕地咬了咬唇。

折身回房, 阿松翻遍衣箱, 總算換上一件合心意的丹碧長裙,將纖腰一束,輕紗的披帛下肌膚微露。對著銅鏡仔細審視自己的眉眼, 又往鬢邊別一朵鵝黃的絹花。

裝扮得搖曳生姿,再往屋後一探頭,正見薛紈停下動作,對著手中直指青天的長劍想了一會心事。

阿松踮著腳,朝著那個凝滯沉默的背影走了過去。

薛紈“哐”一聲將劍丟在地上,解開短衫,從水桶裏掬了把冷水。阿松湊在身後,手指在他沁了薄汗的肩頭一捺,嫌棄地撇了嘴:“一身臭汗。”

薛紈接過汗巾,先擦了臉,這才回頭,將她一睃——這半晌阿松衣裳也換了三五身,在他眼前來來回回地晃,薛紈怎能不心知肚明?才練過劍,連氣息都是滾燙的,他往井研上一坐,攥著汗巾,灼熱的視線從絹花掃到裙擺,“你這幅打扮,有點像華濃別院夜宴那一晚。”

阿松來了精神,“你還記得?”

薛紈把劍拾起來,慢慢擦拭,笑道:“記得。”

華濃別院那一夜,是阿松自認為人生中最美麗、最得意的時刻。她心花怒放,悄悄挪到薛紈身畔,倚在他肩頭,“我也記得,你那晚穿的是黑色的,冷不防一出聲,嚇死人。”

薛紈手腕一翻,擦的雪亮的劍身上依稀映出阿松的面容。阿松但凡有機會,總忍不住要去欣賞自己的美貌,兩人不約而同盯了那模糊的人影一瞬,薛紈忽道:“又有點不同。”

阿松疑惑摸臉:“哪裏不同?”

薛紈拎起短衫,一面往回走,扭頭對她笑道:“那時候是奇貨可居,待價而沽,現在卻是明珠暗投,追悔莫及了——怎麽能一樣?”

阿松眉梢倏的一挑,“呸,”她要著惱的,可紅唇卻不禁噙了笑,“我才不後悔呢!“

薛紈回到室內,換起衣裳,阿松也不躲,光明正大地瞧——當初華濃別院那些人,興許都比他位高權重,可誰有他這樣堅實有力的臂膀,這樣光潔英俊的面孔?她想到昨夜,難得臉上漾起紅暈,拽起帷帳對他微笑。“這麽說,你也覺得我是明珠咯?”她嬌滴滴的。

薛紈對阿松招招手,阿松忙不叠放開帷帳走過去。薛紈把她抱起來,滾到床上,他笑看著她,撩起長裙,把她的那只精巧的小絲履脫了下來,在阿松眼前晃了晃。

阿松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忙捂住腦袋,心虛地叫嚷,“別砸我。”

“不後悔?”薛紈反問,笑著將絲履丟開,“你是明珠?”他戲謔地說,“我看你是羊屎球。”

“後悔,我後悔了!”

薛紈學她的語氣,“後悔也沒用。”

阿松心裏甜如蜜,卻作出惱怒的樣子,憤而在他肩頭咬了一口。

婚後三天,薛紈甚少出門,要說對阿松有多麽迷戀以至於忘卻凡俗,卻也沒有,只是閑來練一練劍,在園圃裏割幾畦菜,打幾桶水,全然是一副靜下心來過日子的姿態。阿松心裏犯嘀咕,追他到了菜圃,問:“你怎麽也不出去應酬?”

薛紈道:“應酬什麽?”

應酬什麽?結了親,總得有人來慶賀吧?檀道一那些人,有事沒事都要三天兩頭地應酬一番,薛紈也算皇帝近臣,卻門可羅雀。不應酬,怎麽升官呢?阿松替他焦急,“你送公主和親,立了好大的功勞,陛下不升你的官嗎?”

薛紈搖頭,“不知道。”

阿松坐在床頭,搖著扇子琢磨起來,“我明天要進宮去謝恩了……”

手中猝然落空,扇子被人抽走了,阿松擡頭一看,見薛紈眼神微利看著她。

“你該不會想去皇帝那裏替我求官吧?”他似笑非笑的。

阿松心裏才冒出這個念頭便被他戳破,她忙矢口否認,“我才沒那麽多事!”咬唇想了想,她煩惱地說:“皇後要狠狠地嘲笑我一通了。”她有些擔心,怕自己和皇後的嫌隙連累了薛紈,皇後在皇帝面前說他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