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國夫人何氏笑眯眯地看著濟濟一堂的孫男孫女,再過幾年,等得大孫兒衛放娶親,生下一男半女的,那就是四世同堂。

人生七十古來稀,硬硬朗朗地活到重孫兒滿地跑的,那都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福氣歸福氣,就是不能細想,看看這一屋的糟心子孫,就沒一個能讓她死後安心閉眼的。呆的,憨的,橫的,好玩的,好吃的,就沒一個知上進的。

國夫人忍了又忍,沒忍住,跟身邊的管嬤嬤抱怨:“你說,我這是有福呢還是沒福呢?我要是說我沒福氣,像是貪心不知足,說了虧心話要挨雷劈的;我這要說我有福氣吧,我又覺得憋得慌,不是白操這一世的心。”

管嬤嬤笑著低聲道:“我的老夫人呀,咱這博古架上,擺了三只猴,一只不看,一只不聽,一只不說。哪家都有點不足,都有點不如意的地方。”

國夫人橫她一眼,不滿道:“這哪是一點啊。”隨意一撥拉就有一籠。

管嬤嬤頓時失笑:“不管是一點還是一勺,如今家中和睦,縱有點小心思小別扭,也是親親熱熱的一大家子。”

國夫人略有安慰,低笑道:“這話倒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咱們家還算好的,看看樓家,本家爛到根子裏,旁枝倒支棱出秀葉奇花。”比出息的子弟,衛家拎不出一個來,但這往下比吧,好歹還能撈一撈,好賴沒出惡臭之徒,什麽二子爭一女,什麽私奔扒灰,比話本還香艷,嫡庶之間更是鬥成烏眼雞,堂堂百年之家,庶子竟餓暈在大街上,令人債目。看看樓家那些汙糟事,再看看自家的子孫,一個賽一個招人喜歡。

管嬤嬤道:“可不就這理,細看看咱家小郎君小娘子,生得又好,兄弟姊妹又都和氣。”

國夫人摁住高興的管嬤嬤:“還是別細看了,粗看看就罷。”細看糟心,粗看可樂。她叫身邊的小丫頭捶著雙腿,慈愛地看著幾個孫兒孫女圍坐在爐火邊聽衛繁說話,她都不用過問,定又是在說吃的。好好一個生得秀美的小娘子,也不知她娘怎生教養的,怎就這麽好吃?吃得臉兒圓圓的,目光往下一移,唔!比別家小娘子略豐……也罷,好歹看著福氣討喜,不像有些前胸貼後背的。

衛繁完全不知祖母正在心裏嫌棄她,與兄弟姊妹說道:“這可是古方,能追溯到三國之時,用了好些藥材,還有補益的功效,拿龜板、土伏苓、甘草、地黃、忍冬、石蜜小火熬煮成漿,等得晾涼便凝結成脂,剔透晶亮,再澆上牛乳,撒上各樣碎幹果,美味去火減燥,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冬日偎著暖爐食用,更得風味。”

衛紫皺眉:“龜板?不要不要,我最怕龜鱉,生得醜陋 ,做成菜皮流肉爛的更是嚇人,我從不吃它。”

衛繁忙道:“不是龜鱉,是龜板。”

衛紫兩道秀眉越發皺得緊緊的:“二姐姐,不管是龜尾、龜板還是龜tou,還不都是龜身上的?我就罷了,二姐姐別算上我的份。”

衛繁輕嘆口氣,一本正經道:“四妹妹怎能以貌取人呢?這天下間好些美味大都生得醜陋,譬如螃蟹,張牙舞爪的好不怪異,蒸了吃清甜鮮美,拿糖酒燉了,濃郁鮮香。往常也沒見四妹妹嫌棄。”

衛紫為難道:“可是,可是……啊呀,反正我不敢吃龜鱉。”

衛繁大有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之感,重又申明道:“不是龜鱉,是龜板。”

衛素體貼生怕自己阿姊下不來台,深吸口氣,赴死一般,道:“二姐姐,那古方可制得了?幾時讓妹妹嘗嘗,品品到底什麽滋味。”

衛繁搖搖頭:“也不知哪處不對,嘗起來像苦藥湯,許是廚娘錯了方子,我幾時與她探討探討。”

衛放唬得趕緊拍掉身上的雞皮疙瘩,忙道:“誒!哪用得妹妹動手,煙熏火燎的,讓廚娘操心去。繁繁放心,也不必著急,我叫人日日剝了新鮮的龜板送來,一日不得就兩日,兩日不得就十日,再不得,一年半載的也無妨嘛,哈哈哈……”

衛紫和衛素跟著鄭重點頭。

衛繁沖他們皺了皺秀氣的鼻子,跑到國夫人身邊,偎進她懷裏,道:“祖母,他們都不信我,等我制得古方,只孝敬祖母一人。”

國夫人眼皮狠狠一跳,笑得和藹:“繁兒有心了,只是啊……這上天有好生之德,這龜又本是長壽之物,你這古方,連老帶少的,也不知讓多少長壽龜成了短命鬼,祖母心中過意不去。要不,你拿別的孝敬祖母如何啊?”

衛繁悔悟,內疚不已,認錯道:“是孫女兒想得不周全。那等哥哥幫我尋了別的古方,我再獨獨孝敬祖母。”

國夫人笑攬著她,撫著她的背道:“繁兒的孝心,祖母都記著呢。”說罷,掃一眼藏頭縮尾的衛放,“大郎最近都念了什麽文章啊?可有沒有練字習武?你這一日大一日,還天天在街集瞎逛。”還幫妹妹找古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