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隔幾日衛家姊妹收拾妥當要去謝府做客。

衛繁和衛素都有些傻愣愣地看著衛紫,真是……真是……飛天神女下凡間。

衛紫頭上戴著金花冠,花枝花葉花瓣因風齊顫,耳垂墜著紅寶嵌金蟬,振翅欲飛,頸中戴百寶金瓔珞,腰間纏纏枝金腰鈴,身上撚金線遍繡人間富貴花,外頭罩著織金雀裘,明明晦晦間暗彩流動。整個人描金繡彩,完了再細細灑上了一層金粉,在暖陽下真是熠熠生輝、金閃奪目。

好看是好看,耀眼也是真耀眼,只是……衛繁低聲問道:“四妹妹,你不嫌沉嗎?”

衛紫紅撲撲的臉,昂頭挺胸,委屈回道:“我只嫌熱,真是天公不作美,大冬天的,這麽烈的毒日頭。”

倚蘭忙搬台階,笑哄:“那便先脫了罷,等會就坐車了,小娘子起早犯倦,還能小憩一會呢。”

衛紫借坡下驢,順從地讓倚蘭脫了織金雀裘,暗暗舒了口氣,好懸沒熱暈她,後脖子都冒汗了。

衛繁衛素二人卻是一色裝扮,一個嬌俏一個秀致,她們姊妹不過差著幾個月的大小,衛繁臉嫩,雖是姐姐,反倒顯小。

國夫人一大早看到三個鮮妍明媚的女孩兒家,很是高興,叮囑三人好好去做客,又敲打丫環婆子好好伺侯。

為接衛絮回來,一道去的還有她的乳娘青娘子。國夫人看她一眼,擱下茶碗,問道:“絮兒的院子可收拾了沒有?這屋子一不住人,幾日就飛塵生黴氣。”

青娘子低首回道:“回老夫人的話,小娘子去外家做客時就吩咐奴婢們要日日開窗透氣,有好日頭還要將書拿出來曬曬。奴婢們不敢偷懶耍滑,一日也不敢落下。”

國夫人道:“這便好。你們去罷,別耽擱久去遲了。”

衛繁正從管嬤嬤那要一盞八寶茶湯吃著,嫌裏頭的胡桃不香,炒制時少了點火候。

管嬤嬤笑道:“這裏頭又是黃栗又是芝麻,好些濃香之物,這也能吃出一味胡桃欠了火侯?也就二娘子生了一條老饕的舌頭。”

國夫人叫小丫頭收了衛繁的食具,瞪她道:“大早來白吃我一盞湯,還要挑嘴,快快去吧,討人嫌。”

衛繁不依,沖著國夫人撒了撒嬌,這才笑嘻嘻地跟衛素衛紫一道出門。

衛府早就備好了馬車,車去謝府要過鬧街,人多挨擠,走得便慢。衛繁在車內坐得無聊,偷偷掀開車簾一角,難得好晴天,街集份外熱鬧,人聲鼎沸,嘈雜聲紛亂喧囂。綠萼、綠俏知她性子跳,不喜坐車,二人取了一包松子,剝出松仁遞給她,也好打發時長。

衛府的馬車卻跟烏龜似得,越走越慢,之後幹脆就停了下來。外頭婆子一臉為難地過來,道:“小娘子稍安,街集上有人鬧事,圍了好些人,車一時過不去,要等巡街使過來疏散了人群才能走。”

衛繁好奇:“可知道什麽事?”

婆子道:“打發小廝去看了,還不知究底,遠打遠就見車翻了,碎了好些酒壇子,這都能聞到酒味。”

衛繁抽抽鼻子,果然有酒味,清冽醇香:“還是好酒呢。 ”

綠萼急道:“小娘子還關心酒呢,也不知要耽誤到幾時,上門作客,遲了總不好。”

衛繁拈一小撮松子仁在嘴裏:“我雖不風雅,但也知道賞梅落雪時最佳,你們看外面大日頭,梅花都曬蔫了,還有什麽看頭。馬塞車堵,非人力可為,怎能怨怪我們失禮。安心。”想想似有不足,對綠俏說,“綠俏姐姐,你叫婆子去買包酥瓊葉,要張老四家的,哥哥說張老四家的最酥脆。”

酥瓊葉也就炸得薄脆塗蜜的饅頭片,綠俏哭笑不得,領命去車外吩咐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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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這邊一株百年老樹下,或坐或躺或跪聚著幾個乞丐,其中一個小乞兒仰天席地躺在那,墊著頭,翹著腿,腳上套的破鞋露出腳趾頭,腳趾頭上系著一根線,線上拴著一只紙鳶,這紙鳶不過巴掌大小,飛在半高,跟只蛾子似得撲楞著翅膀。

他身邊鋪著一張破席,躺著一個老乞丐,很是愜意地闔著雙目、曬著太陽。另一個乞兒跪坐一邊,亂蓬蓬的發,木呆呆的眼,眉毛擰了十八道彎,眼見就能擠出苦汁來。

小乞兒扭頭,很是不滿他苦大仇深的樣子,催道:“怎麽停了?快唱,唱好點,不然怎麽討得來錢?”

苦臉乞丐翻翻死魚眼,揀起一根筷子,移過一個破碗,半死不活地唱道:“被天席地,何用高床?襤褸春秋,何必紫裳?殘羹飽腹,何佐醴嘗?死生無定,何思虛妄?千秋月在,何望北邙?四海為家,我自在逍遙,哇哈哈,哈哈哈……”再哈就染上哭腔了。

小乞兒聽罷,擡起頭掃他一眼:“唉!未解其中之落拓自在。”

苦臉乞丐翻翻眼皮,不吱聲。

躺著的老乞丐笑:“好了,就你事多,不要為難他了。再說,你這小調東拉西扯,亂七八糟,盡是自欺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