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樓長危屍山血海裏淌過來的人,他長身鶴立,俊顏如玉,但那玉色卻透著滲人的腥紅,此時因著深惡幼子荒唐,這一聲厲喝真是殺意必現,連那幾個見怪慣生死的玄衣人都為之色變,何況樓淮祀。

姬景元倚著古樹護道:“他才多大,教子怎能一味苛責?有松有馳才是正道。”

樓淮祀邊竊喜邊暗暗點頭。他外祖父果然英明神武啊,這龍腿,他就算只剩一口氣,也要抱得死死的,說什麽也不會撒手。

樓長危目光如電,半點沒錯過兒子憊懶的神情,按下怒火,道:“聖上,樓淮祀頑劣不堪,言行狂悖,無尊無卑,成日間不讀詩書、不習武藝,一味胡作非為,非棒喝不可成材……”

姬景元擺擺手叫起樓長危,道:“行了,放在朕身邊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就你那教子,幾棒下去,他焉有命在?”

一邊老李兜著手,磨磨後槽牙,心道:聖上誒,在您老身邊才讓人放心不下,您九五之尊,都陪著這混賴子一道扮起乞索兒來,大將軍回去後,怕是幾宿不能安睡。

兒女都是債,可憐樓大將軍生了這麽個混賬玩意。

樓長危無奈,暗暗瞪了眼兒子,指尖輕撚,恨不能人前教子,苦於礙著在上皇老丈人跟前,發作不得。

姬景元問道:“街集上剛才出了什麽事?”

樓長危揖手:“回上皇,一番商送佳釀去酒樓,與一賣柴老翁擦身過,柴擔橫出的枝丫無意戳到馬眼,馬驚車翻,壞了半車好酒。那番商惱怒之下,不顧老翁跪地苦求,取馬鞭鞭笞老翁。有過路客抱不平執樸刀與番商起了爭執,再兼有意氣書生引經據典斥罵蠻夷無狀,遂引得行人圍觀堵了車馬。”

姬景元面沉似水:“現如何?”

“番商悔悟,願取五十銀補償賣柴翁,以平此事。”

“傷人賠銀,天經地義。私了?鬥毆鬧事自有律法所依。”姬景元看著人來人往的長街,“我大興乃禮儀之邦,素來友交四鄰,豈容不平之事。慎行,你親去知會京兆尹,重責示眾,以儆效尤。”

“喏。”樓長危領命而去,離行連看都沒看樓淮祀一眼。

樓淮祀輕撫胸口,他爹一如既往得嚇人啊,想著這些時日萬萬不能歸家,不然小命休矣!

老李耷拉著眼,後脖頸有什麽爬過,聳聳肩,縮縮頭,背手去捉撓,又掐死一只虱子,心中悲呼:大將軍怎就走了?怎也不出手教訓教訓混賴子?

姬景元思及鬧市之事,尤有怒意:“一介無有名姓的番商,竟敢在京中鬧街鞭笞我大興子民?”冷笑一聲對樓淮祀道,“你看你二舅舅,待臣下嚴苛,待這些異族倒是多有寬宥。”

樓淮祀輕咳一聲,輕聲應道:“外祖父,二舅舅繼位時宣詔:三年內不易政令!這三年還沒過呢……”這些全是您老人家的手筆。

姬景元本就不愛跟人講道理,退位後無所顧忌,更是為所欲為,當下道:“他一國之君,難道是榆木腦袋,只會墨守陳規,半點不知變通的?”

老李冷汗涔涔,他的腦袋喲,幾時能生得牢靠一點,這麽不穩當,真是令人心驚膽戰啊。

樓淮祀仰天長嘆,睨著姬景元,哀聲道:“外祖父,您們當爹就不能待兒子溫柔和煦一些?要如春風拂面,如溫水逝雪……”

姬景元似笑非笑:“我看你就是偏心你二舅舅。”

樓淮祀半點不避諱:“小時不是和二舅舅住得近嘛,我常溜去二舅舅家中,還騎他肩上摘過柿子呢。”熟爛的柿子掉下來砸在姬央錦袍上,黃澄澄一灘,姬央臉都綠了,忍得手背上青筋直跳才忍著沒扔掉小外甥。

可惜,現在他二舅舅做了皇帝,不是鄰居了。

姬景元看著他,半晌,大笑出聲。

真是天生的狗緣份,他生的諸子,就姬央冷心冷面,寡言嚴肅,臉一沉眼一瞪,能止兒哭,也就樓淮祀半點不知怕的。這些個舅舅裏,他就愛纏著姬央一人。

姬央的那點好脾氣全給了鬧騰的小外甥,由著他爬到自己頭上。姬家人又有些護短,樓長危那頭捶了兒子,這頭姬央冷著臉就接走了外甥,屁股腫得半天高在那直唉喲的樓淮祀趴姬央書房輕榻上裝腔作勢抹眼淌淚,又是痛又是激動,有靠山真好,得嚎得響點讓他舅舅心疼。

樓長危那叫一個氣,後來學乖了,兒子闖禍不聽話,關祠堂裏打,重門一關打斷戒尺也是悄沒聲息的。樓淮祀也學乖了,他爹一動手,他就抱起祖宗的牌位,得意地斜眼看他爹,有本事你連祖宗一塊揍。逼得樓長危沖著兒子動了武,劈手捉過樓淮祀,拎在半空打得他死去活來的。姬央惱恨姊夫下手過狠,連送了六個郎中去將軍府,搞得旁人以為樓大將軍是不是出手不知輕重,把兒子打得半殘,只剩一口氣吊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