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死生之仇算不上,不相往來是那是實打實的,為著這幅《十八羅漢圖》,江平侯衛箏頭都快禿了。

也怪他,太好臉面,從書肆雅閣淘買了宋韜大作,和一眾門客細品鑒賞之後,認定是真跡。衛箏書房中贗品不計其數,難得親手買了幅真的,一個得意,先去老娘國夫人那獻眼,再去老爹顯國公那吹噓。得,這一獻,畫就落他爹衛詢手上要不回來了。

衛箏失了畫,捂著胸口心疼得直抽抽,父要子死子撞墻,何況一幅畫,親爹要,也只能雙手奉上。衛箏心痛了幾天,重振旗鼓,揣些銀兩又滿禹京兜風晃蕩去了。

誰知,國夫人與衛詢老倆口因為一碗豬腦花鬥起法來。他老娘一心想把畫送給保國寺,不去辦,那就是不孝;他老爹說什麽也不肯把畫給一眾禿驢,還說以後死了要將畫隨葬,何等不孝子才會把親爹的隨葬物送與他人?

完了,衛詢還耍起無賴,斜著眼看兒子:“你要是敢趁我不察,將畫送給了保國寺,別怪我打上門去,親要回來。”侵人私產,罪等盜竊,依律可杖六十。

衛箏夾在爹娘之中愁得頭發大把大把掉,清晨起來梳髻,定要數數落在桌案上的頭發是不是又多了幾根,想他也是風流倜儻的雅士,發不勝簪那還得了。

衛箏焦頭爛額,衛繁姐妹自從謝家做客回來,雖說不到一塊,倒親近不少。

謝家隔日打發謝老夫人身邊的一個嬤嬤過來,他們審了梅園服侍的丫環,但衛繁的暖玉球還是遺失了,怎也找不回來,為致歉,謝家是攜禮來的,隨禮來的還有崔和貞情真意切的一紙書信,尺素一端隱見淚痕點點。

國夫人看了信後,與她們姐妹幾人道:“這個崔和貞倒是個人物,屈得膝,彎得腰,掉得淚,她孤弱女子,再計較便有欺弱之嫌。”

衛繁趴在祖母膝上:“祖母,崔和貞也算和大姐姐吵了嘴,以後她還住謝家嗎?”

國夫人失笑:“那是自然!”她摸摸衛繁,看著衛絮,“不過小女兒家的一點口角失和,謝家還能將人趕出去?那謝家成什麽人了?路邊看貓狗可憐,撿了家去好好照顧,為著一丁點不算錯的錯,便又棄了它們?這般行事可還有半點的顏面?謝家是積德行善之家,哪會落這等口舌。”

衛紫大不服氣:“大祖母,謝家不趕客,那崔和貞不自去的啊?住人家裏還和人嫡親的外孫女起了爭端,我是她,才沒有臉呆著。”

國夫人搖頭:“自去去哪了?她不是你們,不如意了,自可歸家,她歸哪去?孤女寡母守著孤伶小院度日,外頭來個閑漢都要嚇得肝兒顫,依著謝家這棵參天樹,才納得清涼。別笑那些為五鬥米折腰的,這人餓狠了,邁不開步,直不起腰。”

衛絮心頭大震:“那……”

“常言道,救人救活,打蛇打死,這是至理,誠不我欺。”國夫人教道。

衛繁咽了口口水,好奇求問:“祖母,要是救人救到一半,才發現只能救個半死不活,那要如何?”

國夫人撫平裙擺上的一道褶子,道:“那也打死。”

衛繁一口口水嗆在喉嚨管裏,噎出一個嗝來,傻呆呆地看著她慈眉善目、笑口常開的老祖母。衛紫衛素不遑多讓,小眼神裏透著驚恐,連衛絮都捏緊了手巾忘了眨眼。

國夫人橫一眼衛繁,柔聲笑問:“嚇著了?”

“嗯。”衛繁重重一點頭。

“那以後還纏著祖母要吃的,要玩的,要喝的不?”國夫人露出一個和煦的笑。

“啊!”衛繁又是重重一點頭。

國夫人頓時納悶:“你這是膽大呢還是膽小?”

衛繁打著嗝,笑道:“我們是祖孫,更何況祖母待我又好,不跟祖母見外是理所當然的事嘛。”說罷從盤子上抓了幾枚荔枝幹果,剝皮去核喂給國夫人。

國夫人樂得抱了衛繁在懷裏輕拍著:“你呀,生就一張甜嘴。”

衛絮雙眸微垂,看得有些眼熱,她也想這般與祖母親近,但是,要她跟衛繁這般撒嬌弄癡,又實在做不到。

衛紫撇撇嘴,在國夫人跟前,她極有自知之明,少了一層血脈,失一分親密,那是自然的。她以後要是七老八老能作威作福了,對著庶子生的兒女,肯定連眼白都懶得嗤一下,一鞭子抽到天邊吃西北風才是正經。

這麽一想,國夫人對她還算不錯。

衛素卻是心神有些恍惚,她總覺謝家來的嬤嬤臨走時,輕輕看了她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

國夫人與幾個孫女笑鬧一小會,這才正色道:“寒冬施粥交由你們辦,並非頑笑話,你們姊妹一道商量著來。往年這施粥一概交給仆役,今冬你們跟著去外頭瞧瞧,瞧瞧這外頭的人,瞧瞧他們是怎麽過得這個大年。”

管嬤嬤在旁陪笑:“老夫人,這怕是不妥,碧玉閨秀哪能拋頭露面,再說這來討要一碗熱粥的都不知道是一些什麽人,出了亂子可怎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