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謝夫人還是賈先生幫著安葬的。

一處墳塋,一副薄棺, 墳前相送只四人, 本應冷冷清清, 淒淒涼涼,偏送死的人不對,謝夫人入土時竟頗為熱鬧。

先是賈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托擅紮紙鳶的友人, 紮了好些童男童女、轎馬屋宅。轎馬屋宅中規中矩,只那童男童女, 怎看怎不對。樓淮祀盯著其中一個栩栩如生、書生模樣的童男半晌, 修眉長目, 紅唇微翹,一派風流, 越看越覺得像面首。

“賈老頭, 你這是打算燒個相好的給姜氏?”樓淮祀納悶地問擦著火折要燒紙馬的賈先生。

賈先生嘆道:“生前冷清, 死後多幾個伺侯的也好,臭九張紙人紮得不錯, 小郎君你看這後生多俊俏。”伸頭打量打量紙人,又搖頭可惜,“臭九張手藝雖好, 就是有些拘泥, 怎能光紮白面書生呢?孔武壯漢也可來幾個,夫人要是不喜,充當健奴守著屋宅也成。”他說罷,一點火, 火苗舔著這些紙紮物,濃煙夾著飛灰,車馬面首全隨著謝夫人去了地下。

謝罪從頭到腳罩著白布,腰間攔一根麻繩,他不知生死,無悲無喜,一手抱著木牌充孝子賢孫模樣 。他不哭不打緊,衛放一人就能嚎出千軍萬馬的架式,眼淚是一缸一缸地淌,林中鳥雀被驚得啾啾亂叫。

樓淮祀琢磨著他舅兄八成是水做的,淚流泉湧的,兩眼腫得跟桃子似得都不見幹涸。嘆口氣,眼前新土堆就新墳,葬了一個堪憐人,想著既來送行,少不得也要撒一把紙錢,敬一杯水酒。賈先生只知謝夫人姓姜,不知其名,木碑寫得也隨意,外祖母姜氏之墓,外孫子謝罪跪立。

“夫人,一路走好。”樓淮祀將酒灑在墳前,誠心誠意道。

也不知他這話戳了衛放心肝脾肺哪一處,又是一聲哭嚎,嚇得樓淮祀手一抖,差點把酒杯給打翻了,忍著揍他舅兄的沖動,在謝夫人墳邊轉了一圈回來,驚覺賈老頭心思惡毒。

“老賈,你這黃土埋了半截身了,用心倒歹毒。”樓淮祀盯著賈先生,這老頭生得賊溜溜的,做事也賊溜溜的,“謝家墳地就在山腳不遠處,你把姜氏葬在這,遙遙相望,這是讓姜氏死後也能看清謝家淒慘下場?”

賈先生忙喊冤:“小郎君實是誤會小人,我不過看這處是福地,才揀了安葬夫人,余的念頭一概全無。”

樓淮祀壓根不信,鳳眼華光流轉:“這般說,你連風水也能堪輿一二?”、“不敢不敢,不過這福地嘛,山清水秀、風光宜人之所大都是好地方,葬身之處,水不淹,亂石不生,草木繁茂便是上佳。”賈先生抱著一筐紙錢滿墳頭亂撒。

“你怎不將謝夫人送回娘家安葬?”樓淮祀不解問道。

賈先生道:“小郎君有所不知,謝夫人娘家在沂州,祖籍卻不知何處,這沂州於他們也是外鄉,兩處都是異地,哪處不可葬身?再者她爹娘死去多年,料想也已投胎轉世,送去也不得團聚。還不如葬在這邊,得閑領了謝罪來看看她,四時八節,也熱鬧,有人氣些。”

“倒也不無道理。”樓淮祀點頭。

賈先生拍拍身上的紙灰,看風拂白幡:“人死萬事空,前塵種種諸般皆消。”他嘴上說著消,居高看著謝家墳地,卻是嘿嘿一聲冷笑,“謝知清與族中恩斷義絕,連著墳地都遷到禹京,不曾想,竟無香火為繼。要是在故地,族中子弟掃個墓上個香,還能蹭點香火。現下,連個屁味都聞不著。”

樓淮祀掩鼻,怒道:“老賈,你這張嘴就不能少吐些穢言汙語,聽得令人作嘔。”這糟老頭說得好聽,把謝夫人葬在半山腰,果然還是為了看謝家笑話。

衛放哭夠,抹眼擤鼻子地牽著謝罪跟在兩人身後,抽抽鼻子叮囑道:“阿罪,以後你只許給夫人燒紙,千萬不要去姓謝的墳頭。”

樓淮祀笑起來:“你跟他說,他知道什麽,還不是由你牽到哪算到哪。”

衛放一想果然如此,破涕而笑,道:“阿罪,逢年過節的,我們給你夫人燒個十幾百吊的紙錢寒衣,讓她在地底穿金戴銀,氣死姓謝的。”

樓淮祀天馬行空,搭著衛放道:“衛兄,你成親後納上十個八個小妾,多生幾個兒女,我看謝知清搞三撚四全是因他不行之故。”

“此話怎講?”衛放虛心求教。

樓淮祀胡亂扯道:“民間勞作不歇,除卻身上衣口中食,總要給兒女留個仨瓜兩棗,你看謝知清,無有為繼,為著一個虛名耗光家產在所不惜,這與我們混吃等死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要是有兒有女,怎的也要漏出半點來嫁女娶媳,不似眼下不管不顧,可勁揮霍。”

衛放沉吟良久:“我三叔別說十個八個小妾,十八個都有,可我見他好似不太闊綽,有些拮據。去歲守歲,竟拿一方硯台打發我。再說了,拿著銀錢娶什麽妻納什麽妾啊,寶馬、美酒豈不更美哉?養兒養女也無趣得狠,養子倒好,養女成人,萬一遇人不淑,豈不嘔血數升。”想了想,驚惶道,“我家中還有大姐姐和妹妹……我得求了祖母,全養在家中才好,嫁出去,就是推她們入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