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樓淮祀瞪著祠堂裏列祖列宗的牌位,怒火沖天, 不可置信地跳著腳:“爹, 您老手掌金吾衛, 居大將軍位,說出的話跟放……怎能出言反悔?”

樓長危負手而立,讓仆役封死門窗, 然後道:“我怎出言反悔?我是罵你了,還是打你了?”

樓淮祀瞠目, 氣得直哼哼又無言以對, 一屁股坐在供桌前的蒲團上, 鐵青著臉:“阿爹取巧,有失君子之道?”

樓長危吃驚:“我怎不知你爹是個君子?”

“既如此阿爹更應反省, 言傳身教, 阿爹自己立身不正, 還怪兒子偏歪?”樓淮祀振振有辭,“不是兒子口出憤懣, 您這個當爹的作派就不對,一味專制蠻橫,怎不學學衛侯之長處, 素來與子親近, 偶爾還委屈求全呢。”

“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還叫我委屈求全?豈有此理。”饒是多年父子, 樓長危還是常常震撼於兒子的厚臉皮,“你想得倒美,天下事,你只占好處,不肯受半點壞處。”

“那那那……我娘呢?”樓淮祀不死心追問。

樓長危閑閑道:“進宮了。”

樓淮祀氣結,往地上一躺,恨聲道:“你分明是算計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心酸問道,“天寒地凍的,關我在祠堂,被褥飯食總要備上一二吧?”

樓長危被氣得笑了:“讓你反省,你倒圖起好吃好睡?”他召過一個捧著高盤的小廝,取過一個凍得硬梆梆能砸死人的冷面餅,扔給兒子順道遞了一壺涼水給他,“這三日在祠堂裏老實呆著的,冷得捱不住大可跑步打拳取暖。”

樓淮祀接過餅往供桌上敲了敲,“呯呯”有聲。

樓長危勾唇一笑:“邊塞急行軍,有白面細餅裹腹已是奢侈之事,你還有何不滿?”

“我要告訴我娘。”樓淮祀敲著餅怒道。

樓長危冷笑:“你離家月余,連口信都不曾給你娘捎來一個,無半分人子之孝,還好意思提你娘,我都替你臉紅。”說罷,又拎起樓淮祀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搜了一遍,將他身上藏著的長針、短刀、迷藥、酥糖等亂七八糟全翻找出來扔給小廝,還從他鞋底夾層抽出一片薄刀片。“衛侯家小院,另有一人屏息藏在屋中,是什麽人?”

樓淮祀正心疼得直抽抽,乍聽樓長危這一問,俞子離三字差點脫口而出,好懸話到舌尖咽了回去,道:“是名跳舞的胡姬,腰扭得可好看了,爹,你不會起異心了吧?你不是跟我娘海誓山盟,此生再無二色,這才多久,就想納妾收小?”

樓長危笑,放開兒子的臭腳,嫌臟,取過小廝手中巾帕來回擦了好幾遍,看得樓淮祀幾欲吐血。

“我看你生平就好討打,只關你在祠堂中尤嫌不足。”他扔掉巾帕,忽又道,“聽屋中之人呼吸間好似不是女子,你可有事瞞著我?”

樓淮祀眉心一跳,摳著冷面餅,道:“這也聽得出來?確實不是女子,衛侯不知從哪個胡肆買得一個異族少年郎,擅跳胡旋舞,長日只做女子妝扮,也畫眉描唇戴花,極為鮮妍嫵媚,女子都遜色三分。”

樓長危厭惡不已:“胡鬧。你不修身,染上這些臭毛病,這個年你瘸著腿在床榻上過罷。”

樓淮祀直喊冤:“ 六月飛雪啊,我幾時有這毛病?”

“沒有最好。”樓長危沒有半分的好臉色,踏出祠堂反鎖了門,“老實在裏面自省,若起歪念頭,把你關到春年。”

樓淮祀仰天一聲長嘆,翻身坐起來,對著一眾祖宗的牌位,垂頭喪氣喊道:“諸位老祖宗,我又來看你們了,這常常相見,你們也不知保佑保佑我,好歹也托個夢給我爹,讓他收收脾氣。”拿起他曾祖父的牌位,“喲,曾祖父,您老這怎麽磕了一小塊,我爹也太不盡心。您老要不要晚間從地下上來問問他?”

祠堂陰森寒冷,樓淮祀呆了一會就被凍得手腳發麻,從供案底下摸出一個提籃,翻出香燭紙錢,在火盆裏點了一小堆火取暖,邊烤著手邊抱怨:“早知就把師叔給賣了換人情……唉,悔之晚矣,不過算了,天大的人情哪能用來換蠅頭小利。”

他念叨了一通,將幾個蒲團接在一處,臥倒在上面支著腦袋,又是一聲長嘆,取出那塊餅,嗵嗵敲著供案:“爹不疼,娘不愛,手足冷眼來相待;冷又饑,饑復寒,兇器硬餅狗也難;搬救兵,要靠山,援手遠在天之外…… ”也不知他家小丫頭在幹嘛,他還是老實些,他爹言出必行,一個不高興真把他關到年節後,那可是大大不妙。

樓淮禮拎著食盒過來時,樓淮祀快把祠堂裏的紙錢給燒完了,火盆裏火苗躥起丈高,那塊冷餅被他煨烤得微焦,香味撲鼻。

“看來我是多此一舉,還怕你會挨餓。”

樓淮祀一個白眼戳上天,從屁/股底下摸出一個蒲團丟給兄長,撈過食盒取出飯菜,委屈道:“阿兄,你都來送飯了,也不知道送壺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