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梅夫人李曼上門時,衛繁正領著一眾丫頭點蟲香熏蟲子呢。棲州天暖, 全是蟲子, 天上飛的, 地上爬的,花間藏著的,大的小的, 長翅膀的沒腿的,咬人的張網的……磚縫墻角還藏著巴掌長通體黑紅的蜈蚣。

樓淮祀就倒了黴, 他膚白肉細, 極為招蟲子, 一叮一個鮮紅的疙瘩,一夜睡醒, 身上臉上好些紅點, 衛繁直心疼, 她樓哥哥生得美貌無雙,竟被蟲子咬成了這德行, 趁樓淮祀去牢中找索夷族的那個木葛出氣,叫綠萼等人將屋子裏裏外外熏一遍。

這一熏,連人帶蟲都熏跑了大半, 內院煙霧繚繞立不住人, 一幹仆婦不得不擁著衛繁去了前院。

綠萼等人在裏頭蒙了口鼻,越熏越是心驚,這蟲香是瘦道士與老太醫調制,熏了沒多時, 大的長的蟲子暈頭轉向爬將出來,小的細的紛紛掉落在地,拿掃帚一掃,黑壓壓一大捧,看得人毛骨悚然。

綠蟻見後,生怕蟲香有毒,氣味沒散盡前,說什麽也不許衛繁回內院。衛繁只得在前院打發長日閑閑,一眾仆婦見她無趣,特意尋了個說書的說起民間怪志來。

衛繁還叫廚下炸了一大盤子的見風消,倒了蜜酒,聽得入迷吃得高興,女說書人正說到緊要處,就聽得大門外呯呯幾聲,將一院人嚇了一跳。這,她們正聽到女鬼敲門尋那負心漢呢,怎麽自家大門也響敲門聲?

守門的仆婦膀大腰圓獅鼻豹子眼,力氣與膽氣齊飛,什麽女鬼難鬼的,敢來鬧事,頭都給擰下來,將門一開,與李曼撞了個面對面。二人心裏都是一咯噔:眼前這人當得虎背熊腰。再看眉眼:撲面而來的兇煞之氣啊。當是同道中人!對內管得夫婿,對外掐得鄰舍親戚。

仆婦看李曼順眼,李曼看仆婦合意,能用這等仆婦的女主人定然無半分的矯情。

“這位娘子不知是何名姓?”

李曼道:“我是梅縣令的娘子,有事來尋你們主人家。”

衛繁聽到動靜,捏著一片見風消從涼榻上彈起來,梅老伯的娘子,那是自家人,不能怠慢。迎出來一個撞面,衛繁默默地將見風消塞進嘴裏,咽進肚中,梅……梅大娘?梅嫂嫂……真心高壯啊,切一條腿下來能比自己的腰粗,再看年歲,比梅老伯似乎小好些,叫大娘不大合適啊。

李曼低頭看著衛繁,她本意是來吵架,看著衛繁這小身板與稚氣未脫的臉,腮幫子隱隱作疼:這……還是小丫頭片子呢,小臉白嫩得如桃子,細細的絨毛、微微的粉,天真爛漫疑似有奶味未消。和她吵,有勝之不武之嫌。

衛繁糾結了半天,終於拿定了主意,笑喚道:“可是李家姐姐?”還是不從梅老伯那邊依著輩份年紀叫人吧,從李家那邊叫,不出錯。

李曼最討厭當姐姐了,她的那幾個庶妹,要麽討厭的,要麽是尤其討厭的,沒一個能討得她歡心,但衛繁這一聲姐姐,她聽得還是很樂呵。無他,自來棲州,江上風加上毒日頭,李曼自覺一年能老好幾歲,上好的脂粉都添不回過往青春年少。衛繁叫她姐姐,眼光好,識趣啊,摸摸自己的臉,可見未老呢。

“你既叫我姐姐,托大,我就應下了。”李曼笑起來。

衛李家並無交情,在禹京雖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彼此不過知曉一二,兩家一年也難得碰到幾回,他鄉相遇,再不熟也有別樣的親熱,說了幾句話就有故知之感。 上衛繁招呼李曼就座,又笑著問:“李家姐姐喜愛吃茶還是吃蜜酒還是酪漿?”

李曼一屁股坐在涼榻上,擠得榻腿咯吱作響,她一路行來,口幹體燥,道:“你家可有冰沒?要是有冰,上點冰涼的果子與涼酪。”

衛繁想了想,笑道:“井裏有湃著的果子,卻沒有冰。”

李曼嘆口氣,一揮手:“想來也是沒有,棲州這鬼地方,冬日連雪都不下,哪來得藏冰,浸涼的鬼對付著吃吧。”

衛繁便叫端上湃涼的果子與一些吃食,很是過意不去道:“本來是我去拜訪李家姐姐的,只家裏不曾收拾好,還亂糟糟,只好先擱下了。”

“不打緊,我看你你看我,差不離。”李曼捏起衛繁的嫩胳膊,斜著三角眼,又掐一把她的臉,“你這生得嫩得豆腐似得,怎隨夫來了棲州,叫你知曉,有你好果子吃。這棲州要吃的沒吃的,要玩的沒玩的,要看的沒看的,你看這棲州城,一條破街幾間破屋,到外頭逛逛都沒個興致。”

衛繁甜甜一笑:“不是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我夫君在哪我就在哪。”

“放屁。”李曼翻了一個老大的白眼,“你夫君做賊你也去偷?他去街上要飯你也拄根拐討錢?什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全是騙女人的話,你看這王寶釧守寒窖,陳世美就拋棄糟糠妻,女子就貧寒不棄,男子登高就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