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付忱拎著一個草籃, 籃裏裝著一壺酒,一條箬葉魚,一碗草菇飯。棲州的天,長年潮悶, 也就秋後小半月幹燥氣爽, 即便是監牢那些墊著的幹草, 都透著曬後的幹白。

徐泗盤腿坐在幹草堆上, 隔欄一瞬不瞬看著付忱。

付忱白衣如舊, 恍然陌上少年郎,牢中徐泗衣衫襤褸, 不過囹圄之中草莽。

“舊年……二哥不該救我。”付忱放下草籃,將酒菜放下,又遞了一小塊碎銀給獄卒。

獄卒掂了一下碎銀, 笑了一下, 開了牢門將酒菜送進去, 重又鎖好, 哼著顛三倒四的小曲避了開。

徐泗眸色轉暗, 他沒接付忱的話茬, 反道:“這兩日看守我的人松懈了許多,怕是一切塵埃落定。”

付忱抿緊唇, 垂眸不敢看徐泗, 道:“是,雲水寨沒了, 二哥原諒我忘恩負義,我答應阿爹要讓付家重現榮光,只得賣了雲水寨換得得知州垂青。二哥,我本不是賊, 我不願此生為匪。”

徐泗仍舊不吭聲。

“我知二哥不想再見我,知州許我隨江郎回桃溪。葉落歸根,我想家去了。”草籃中還落著一雙筷子,付忱拿起來,從隔欄中遞過去。

徐泗沒有接,坐那有如頑石。

付忱低眉垂眼,一雙手卻是半點不肯縮回,他心知徐泗必恨自己欲死,接不接過筷子,都無甚差別,只心中總有一分僥幸,一絲期盼,能偷得一點點的心安。

徐泗也不知在想什麽,還是一言不發。

付忱苦笑,終是放下筷子,斟了一杯酒,一口飲盡,道:“二哥再別對人交托心肺,這世間總是如我這般的卑鄙無恥之徒居多,同生共死又能有幾人。”

良久,徐泗動了動,拿起地上的筷子 ,再地上頓得齊整,又在自己臟汙的衣袖上插入插,再托過那盆箬葉魚,嘗了一口。

付忱見此,不由喜出望外,殷勤地送上一杯酒。

“你要回桃溪?”徐泗問道。

付忱點了下頭。

“付家沒人了吧。”縱有,也是虎狼親戚,不然付家家破後,也不會無人收留。

付忱像是有些迷茫,又像是有些自嘲,道:“樓知州是要為我請功,說不得能撈個一官半職。”付父生前苦求不得,死後多年終了遺願,可付家人去樓空兩茫茫,又有何用?

徐泗吃完一條魚,道:“三弟,你不必如此,你來之前,齊勉,就是齊管事來找過我。”

付忱更迷茫了:“齊管事?”雲水寨破了後,他渾渾噩噩,無顏面對徐泗,無知無覺過了幾日。

“原來你還不知。”徐泗扒著草菇飯,含糊說道。

付忱搖了搖頭。

徐泗扒完一碗飯,又吃了一杯酒:“好酒。”捏著杯子,忽得哈哈大笑,繼而搖頭長嘆,“到底是我自以為是了,三弟,齊勉才是與官府相通的那人。他同你一樣是商人子,爹娘皆皆因水匪亡故。他一個讀書人,不惜荒廢了學業科舉,隱姓瞞名投身在水寨中,隱而不發,只待時機恰當之時,讓我等…”

“齊叔?”付忱不是蠢人,“在榷場他是故意發作。”

徐泗無心在意齊勉如何一步一步將雲水寨暴露官府之前,只是握緊酒杯,道:“我自思行事對得起天地,劫船時事先必先打聽船主為人,取財不傷人命,想著他們家財萬貫,失了一筆錢財也不過九牛一毛。”他出身苦寒,家中艱難時,連稀湯都吃不上,看富戶人家,都似看家有金山。

他那時未曾想過,有些商戶會因著一趟遭劫貨財兩空後,便要家破人亡。

再等得後來,他已不願細思量了。

他不是英雄,不是俠士,不是好漢,他不過一個惡人罷了。

付忱張了張嘴,卻是無言,他對徐泗有愧,徐泗因一個齊勉,對難者有愧,有愧便有錯。牢裏牢外,難兄難弟,滿腹都是摻雜的苦味。往後看前塵往事,少年意見,風發年華都不過一場自欺的笑話,往前看,更是腳下無路,不知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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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離得知此事後,輕笑了一下,有愧是好事啊,有愧才有救,無愧,就算給樓淮祀按個言出無信的名號也要把徐泗殺了殺雞儆猴。

他有心再關徐泗一些時日,看看此人品性再做定奪,若能歸心,必是一把利劍,於他們如虎添翼。

梅萼清輾著指尖,樓淮祀撂了挑子不幹了,於他們是半喜半憂,喜得是他們本來就想要這些人手,算是求仁得仁;憂的是,這麽多人一股腦塞給他們,他們不好妥善處置,況且,樓淮祀還是個翻臉怪,朝令夕改這種事,他做起來就跟吃水似得。

“小知州像是生了氣。”

俞子離道:“阿祀從小到大,除卻他心甘情願的,幾時吃過虧,你這般算計他,他沒跟你反目,是將你視為自己人。”

對自己人,樓淮祀那是挑不出什麽不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