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半知書院那是沒有半點書香氣息, 樓淮祀和衛繁晃過去時,還真有在做棺材。

棺材李一半家傳手藝,一半是自己發揚,他是家中的老小, 李家的規矩, 長子嫡出才能承襲家中的手藝。李家這碗飯, 他這個老小最多只能吃半碗, 教他的手藝是認木料, 松、杉、柏木,桐、柳、楠料, 薄厚賤貴,那都是有講究的。

棺材李料認得全,出產行價更是了如指掌, 但別的, 家中卻不肯傳承了。他是個橫人, 心裏大為不滿, 李父語重心長, 道:一行百人做, 拔尖的只有一二家,傳與你長兄, 再傳與你, 我們百年後,定會分家。你有手藝, 有銀子,定會另起爐灶,豈不是落個兄弟相爭的局面。再說,物以稀為貴, 兩家相爭,手藝相仿,便要放低價。長此以往,於傳承無益啊。

棺材李聽後更不滿,都是做死人生意,憑什麽他兄長就要拿大頭?他就得打打下手,敲敲鑼鼓。他自己偷一半,摸索一半,又拜同街的畫師為師,學得描彩,跟木匠學得雕花,一心要將兄長比下去。

李父見老小不聽話,生了氣,李兄長覺得弟弟要與自己相爭,也大為不滿。

棺材李一氣之下跟著樓淮祀來了棲州。

棲州好,棲州死的人多,棺材不愁賣,打眼這麽一看,短街裏他這棺材店是最不愁買賣的。可棲州窮啊,用棺材都挑價廉的用,有些異族連棺材都不用,將死人往船上一推,沉水底了事。

棺材鋪當中擺得楠木描彩的那口棺材,硬是無人問津。看得人倒挺多的,不少老人還時不時摸過來,上手敲一敲,啊呀,幾輩子的福氣,身過後才能睡這樣的棺材?反正他們是用不起,也就活著時過過眼癮,感受感受手感。看看如金似玉的木料,有油光;再看看這精雕的福壽、暗八仙;還有這材頭細繪的仙鶴松柏老神仙。

死後能躺在裏面,還怕死不成?

唉,惜乎價奢。

來棲州這麽長的時日,棺材李也就做了這麽一副好棺材,還砸在了手中,心疼得直抽抽。棺材李私下罵罵棲州鬼窮,嘆著氣老老實實地做薄板棺材,這時日一長吧,他又膩味了,技癢難耐,貓抓似得難受。

再難耐也得熬著,他跟家中翻了臉,沒多少家底供他白耗,棲州好的木頭又少,要去外地拉。他無聊賴之際,就跑半知書院聽棲州哇啦哇啦啦的土話,學個幾句,做買賣時還能討價還價,擡擡賣價。

一來二去,他就瞄上了書院裏的木料。

樓淮祀帶了不少木頭過來,路上端了匪窩,又截了不少,修整短街用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一成俱是好料,全交給了公輸老先生取用。

公輸老先生看他有事沒事就過來轉悠,一天兩天的,也看出了苗頭 ,遂笑著讓他露一手。

棺材李還有點羞恥心,不敢將別人的木頭刨了做棺材,鋸了幾塊下來,又是雕花又是繪彩,做了兩副巴掌大的小棺材,手藝這玩意,極大的與極小的都顯功底,這倆小棺材精致無比,連公輸老先生都誇贊了一番。

恰好跟著公輸老先生的一個學徒名喚阿麻,是古拉族,他們那邊風俗詭異,最不忌諱的就是死亡。別族最多添個壽棺,意為添添福壽;古拉族家中死了人,將屍體浸了油藥,停屍在家一停就是好幾年;別族踩了墳頭,撞見出殯,都覺得晦氣,古拉族卻認為撞棺是撞財,非但不忌諱,還道一天都走大運。

棺材李的小棺材一出手,阿麻眼都紅了,要不是怕被趕出書院,都能幹出順手牽羊的事。

棺材李正閑得慌,難得遇見這麽喜歡棺木的人,相逢恨晚,當日就打酒拆肉醉到一塊去了。

“你們族人有幾人?”棺材李先問。

“少說也有一二千。”阿麻得意。

棺材李氣悶,才這麽點人有什麽好得意,他本想阿麻族要是人多,他就走了阿麻的路子上門賣棺材。這一二千人,一年死十個,又不富裕,沒什麽花頭啊。

阿麻亦是個奇人,想學棺材李的手藝做小棺材賣給族人。

棺材李哀嘆阿麻學木工學得都木呆呆的,這小棺木用好木料吧,古拉族人買不起,用一般的木料,又不值幾個錢,一二千人,算他一成人買,撐死了一二百份,再者,這是擺件,少說也能擱個十幾年。

這倆湊一塊愁眉苦臉,得閑就一道吃悶酒。

公輸老先生背著手,看得樂呵,出主意道:“不若你們做了棺木賣給知州?”這些時日清剿水匪,三不五時地往棲州城一船一船地拉屍首。

棺材李一路隨著樓淮祀來棲州,多少知道一點樓淮祀的脾性,撓頭道:“那些水匪死有余辜,小知州哪會安葬他們,只會澆上石脂燒了了事。”

公輸老先生道:“蠢才,有死的水匪,還有戰死的棲州兵,難道他們也一把火了事?”再說,也不能把所有的水匪都給化了。棲州城,指甲蓋大的地方,城門口化人,滿城臭味,好些住得離城門近的,叫苦連天,歲小膽細的天天睡不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