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開正經的書院, 不好開,沒人。

放眼整個棲州,正經的讀書人少,學而有成的更少。能識書斷文寫章篇的了了幾個, 還被書院收攏了來。

棲州這地方還有個詭異處, 別的州, 那些耕讀人家, 地裏刨來食, 全家忍餓吃稀湯也要讓子孫識字入書院,博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機會。棲州不一樣, 離天子堂太遠,再者,以前來棲州的官吧, 無論大小都是夯貨, 還動不動就嗝屁, 要麽莫名死在棲州, 要不被皇帝拉回京中砍了頭。至於能免役、稅……這棲州能有什麽田地嘛, 能供得起讀書人的, 家中肯定不是種地,免役?惡民比官兇, 棲州的役都是瞎糊弄的。

讀了書, 沒甚好處,還要費老鼻子的銀錢, 不劃算不劃算。

能明理?

那是甚阿物?要明理做甚麽?

讀書認字後方知禮儀,譬如君子修身,動口不動手。

這……這……他娘就是放狗屁,在棲州要想不吃虧, 都是互相狂噴唾沫之後上手腳,手腳並用不分勝負之後抄家夥。

光罵人,不癢不痛,頂得甚用。

就連如今在棲州城裏頗有名聲的半知書院,那也是因為裏面與眾不同,教人記賬撥算盤珠子,這些都是有用,學幾月立馬就能化為銀子的。裏頭教的技藝也不錯啊,看,學箍桶能走街;學補鍋能上門;學打鐵能開鋪……哪樣不比光讀詩書強?

誠然,樓淮祀來了之後,棲州百姓覺得做官確實挺威風的,可樓淮祀這等背靠大樹乘蔭涼的,有關系戶之嫌,壓根不具備說服力。有個太上皇外公,再有個當皇帝的親舅舅,就算他提起來筆只會寫自己名姓,那也是威風凜凜、橫行霸道的。

宋通判倒是正經讀書人出身,可……可……可宋通判在樓知州來之前,也就專拍前知州馬屁,再躲屋裏養肉,把自己養成個圓白胖子,閑來無事就背後罵罵嫡母。話又說回來,光光兄埋怨嫡母苛待了自己,宋家也是士族,一聞,滿屋子書香。

尋常百姓拿頭去比?

算來算去,也就雲水縣令時載是正兒八經的貧家子出身,讀書破萬卷,也進了天子堂,有什麽用,不是被打發來棲州當個芝麻官。棲州的芝麻官,官途兇險,唔……聽聞,時明府身染惡疫,不定要跟前頭莫名死了同僚一般,已經去找閻王報道了。

棲州人無師自通地領悟了真諦,學得好不如出身好,人拼比不過天賜。

綜上所述,在棲州讀不起書,也讀不得書,還是學些能賺得衣食的手藝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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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淮祀發愁,他還想將半知書院打造成棲州第一書院,這……先生找不到也就罷,連學生都沒幾個。一個書院,盡教手藝活,雖可,總是不足啊。

衛繁跟著點頭:“他們怎不學藝之時,再學點文章?”

樓淮祀托著下巴:“都是些懶貨。”

給他們送吃食的學生聞言,辯道:“不是發懶,實是想是些學得手藝貼補家用。阿爹阿娘說,今年撞大運,城裏興旺,好賺銅錢。明年後歲的,誰知什麽光景,要是跟舊年一樣,大家爛泥坑裏打著滾,問鬼掙錢。”

樓淮祀揚眉。

小學生又憂心問:“知州在棲州當幾年官?”

樓淮祀騙他:“後年就走了。”

小學生大驚:“那我更要學快點,趁著這兩年的好光景多撈些錢米存將起來。”還發愁道,“那些水匪知道知州走後,定然死灰復燃。果然我命道不好,投生了棲州,唉!”

樓淮祀不滿:“縱是我後年就走,今年清剿了匪寨,後年就又卷土重來了?”

小學生笑道:“知州走後,多少要冒出來幾撮,他們劫了別人,別人活不下去,再去劫下一個,一個劫一個劫,就劫出一寨的水賊。”

樓淮祀吃驚:“你說得有理啊。”

小學生不由自得,昂起首挺起胸,驕傲不已。

“那你在書院時學的什麽?”衛繁拉開荷囊,取出幾塊杏仁糖酥遞給他。

小學生接了謝過,笑著道:“小人跟老師學得補水缸。”

衛繁疑惑:“這手藝緊俏?”水缸這種物什,不大壞吧?再說,壞了重買個新的便是,也不值幾個錢。

素婆道:“貧家使喚家什,能修便修,能補便補,從來沒有磕絆就換新的。”

“原來如此。”衛繁點頭,又道,“可這些粗笨的物什,尋常也壞不了。”

小學生嘴裏噙著糖,眼一眯,現出一點壞相,手舞足蹈道:“不怕。夫人不知,棲州雖到處是水澤,家常吃的水也要挑來缸中澄上一澄,家家戶戶都有水缸,就擱門前屋後。”

樓淮祀盯著這小毛孩子,怎麽看這小子肚子裏裝得都是黑水。

果然。

小學生道:“我有生意就千萬好,若是沒人找補缸,趁黑了夜,將缸破個縫,可不就生意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