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雲及月醒之前, 他無數遍地用各種各樣或真或假的理由安慰過自己。

——雲及月曾經那麽愛他。

——雲及月答應過會永遠喜歡他。

——雲及月喝了他買來的粥。

用最可笑最自欺欺人的方式在那些細節裏挑挑揀揀, 勉強拼湊成一個巨大的期許。

就像是在冰雪將融的時候,攏過薄薄的雪片堆一個脆弱的雪人, 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但等初春來臨時, 一切終將都化為烏有。

最後連一點殘渣都不肯留給他。

強烈的落差感幾乎要逼瘋江祁景,將他整個人都剝皮碎骨地淩遲了一遍。

雲及月偏過頭, 看著面前肩弧微顫的男人。

即便腦海裏已經有了江祁景挽留他的那些記憶,可親眼看見他這麽低聲下氣的時候, 雲及月還是覺得有點……說不出來的可笑。

她濃翹的長睫上卷, 聲音裏綿裏藏針地帶著一絲淡淡的諷意:“江祁景,如果你曾經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發現我已經用那種別扭又奇怪的方式喜歡你很久了。”

江祁景手指緊緊攥著。那一瞬喉嚨噎住,像是被剝奪了呼吸的權利。低下頭, 啞聲地認錯:“是我眼瞎。”

雲及月並不在乎他的話, 像是陷入了回憶:“我曾經……真是個被愛你的心打斷過脊梁的人。”

江祁景驀地想起了記分本的最後一行。

心腔又被砸出了一個難以填補的窟窿,渾身的血液都被抽幹, 向外流瀉得狼狽。

雲及月唇角溢出輕裊的笑, 明麗的五官在這一刻很柔和, “其實你知道的, 你對我一點都不好。”

江祁景無法否認, 眼圈很紅,絲毫沒有昔日冷靜淡定的模樣:“我知道。你的失憶……我會負全責。”

“不用了。醫生早就白紙黑字地診斷過,失憶的根本原因是我的幽閉恐懼發作,你只是個誘因而已。”

雲及月一筆帶過那天晚上在小書房裏遭受到的莫大恐懼, 咬著唇瓣又裊裊地笑出來,“你不會連我有幽閉恐懼都不知道吧?”

江祁景的眼裏閃過淡淡的驚愕。

他想起兩周年紀念日那一天,雲及月只穿了條睡裙,臥室的窗子大開,他冷聲淡淡嘲諷她是被冷風吹壞了腦子。

當時雲及月並沒有跟他解釋。

他也從來沒有在意過那些小細節。,以至於那晚竟然默許她一個人待在小書房裏。

一定……很疼吧。

一定比現在的他,疼上成千上百倍。

那是他根本還不清的債。

洶湧的愧疚席卷而來,幾乎要將江祁景整個人淹沒。

雲及月倒也不在意他的表情,自顧自地把想起來的那些事情全都七七八八地說了出來:

“我記得我剛回家的時候,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訂婚了,那個男孩子其實挺好優秀的,但我滿腦子都是你,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逼我爸解除婚約。我媽還問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那個時候她怎麽回的。

哦,她暗戳戳地炫耀了江祁景:“何女士你不用太操心,那個人家境學習都挺好的。”

何琣正在切水果,正色說家境學習好有什麽用,要教養好。

比如說江鋒那個大兒子,家世夠好吧,學習夠好吧,前腳跟混混打架打贏了,第二天被混混反咬一口拎進了警局,差點上社會新聞,後腳出警局就跟父母吵到斷絕關系。類似這樣又瘋又沒底線的人就要盡量遠離。

“恰好那個時候我媽想認秦何翹做幹女兒,我以為她是來監視我的,鬧回一中還跟你避了一段時間的嫌。

那個時候我每天都要去小樹林後面的錦鯉池裏許願,希望你少生點我的氣。結果後來發現……其實你也不太記得我了。

現在想起來挺好笑的,那個時候我怎麽沒有移情別戀,還繼續喜歡了你這麽久呢。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了。”

曾經的她堅硬得像一塊鋼化玻璃,無論怎麽傷害敲撞都完好無損。

但如果有人在最脆弱的點上輕輕一擊,整塊玻璃便會在瞬間潰得粉碎,爆炸碎裂成不起眼的塵埃。

其實哪兒有什麽東西會突然間崩潰。

就像一棵參天古樹轟然倒塌,旁人看不見它朽掉的木心,爛掉的樹根,只看到它因為一場不算劇烈的風雨而死亡。

然後想著,這棵樹好脆弱。

旁人看見她,然後也會想著,她好脆弱。

怎麽會呢。

她喜歡江祁景的時候,比誰都堅強。

雲及月擡起頭,看著天花板,擡頭的弧度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你不要誤會了,我沒有替自己平反的意思。只是想說明一點——”

“是你先放棄我的,不要表現得好像是我拋棄了你一樣。江祁景,這一套對我真的一點用都沒有。”

從聽見她說一哭二鬧三上吊解除婚約開始,江祁景的瞳孔就下意識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