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裏邊有風(第4/7頁)

“少拍馬屁,快吃吧。”楊墅笑著坐下身體。

“楊哥,你跟誰學的?能教教我嗎?我最喜歡烹飪了,從小就夢想著開餐館。”

“跟我爺爺,我爺爺是名廚,小時候喜歡跟爺爺學做菜。可惜的是,沒能系統地學,所以只會這麽幾手而已。後來爺爺去世了,再想學也沒有機會了。不過還好,爺爺的本事都傳給了我叔叔,我要是想學,可以去問我叔叔。”

楊墅忽然想到了他的爸爸楊東海。

如果當年他聽爺爺的話,可能他的命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這便是人生,到處都是一念之間,到處都是陰錯陽差。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就像蝴蝶效應。

爺爺有兩個兒子,楊東海是大兒子,楊東陽是二兒子。

爺爺是個有名的廚師,而且還會幾手這個世界上也沒幾個人會的絕活。他年輕時在銅城特別有名的八駿香酒樓學廚,拿手絕活是八樣北方菜。多少達官貴人點名吃他燒的菜,或請到家裏一展身手,但他從來只做八樣菜裏的四樣,最多時候做過六樣,唯有八駿香酒樓的掌櫃,也就是他的至交泰八駿(當時銅城小有名氣的畫家)吃全過八樣菜。

據爺爺自己說,他是眾多徒弟裏唯一一個學全了八樣菜的人,為此他很得意。後來銅城解放,八駿香酒樓歸了公家,他三十來歲的年紀,正準備大顯身手之時,社會風氣變了,所學會的那些絕活菜在當時看來過於奢華,不好隨便做。他後來在國營飯店裏上班,最多讓他做道紅燒肉一類的菜。再後來,運動開始了,他的師父因為年輕時給侵略者漢奸流氓敵軍做過菜,被批鬥,老人家歲數大了,經不起折騰,上吊自殺了。八駿香酒樓(歸公後更名為南門飯店)的老板泰八駿,當年交出家產後已經成了普通老百姓,運動時還是沒能躲過人生的劫難,被一群批鬥他的少年給打死了。

從此爺爺再不敢隨便燒菜。

改革開放後,社會風氣大變,打著老字號的飯店如雨後春筍。泰八駿的後人急切地找到爺爺,說要讓八駿香酒樓重新開張。爺爺當時雖然有點擔心社會風氣又轉回去,但還是答應了。他當時年紀已經有點大了,想在燒不動菜前把手裏的那些絕活都教出去,首先要教的自然是自己的兩個兒子。

二兒子楊東陽小小年紀跟著爺爺在八駿香酒樓工作,學全了八樣菜,最後走上了廚師的道路,現如今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大廚。而大兒子楊東海當年完全沒把廚師這門手藝看在眼裏,當然,即使現在,他也對燒菜完全不感興趣。

掙人生的飯哪能全憑興趣,假如楊東海當年聽爺爺的話,學了燒菜的手藝,現在也不至於當個讓他感到落寞無奈的保安。不過話又說過來,他當年是光榮的,是風光的,又何嘗能料到他準備穩穩當當幹一輩子的工人,別人托人找關系也難以當上的工人,後來竟然會下崗回家。那時爺爺已死,不然一定會對楊東海說:你看吧,就說學一門手藝才是一輩子安身立命的根本,你非不信,世界一天一個樣,幾年東風,幾年西風,連泰八駿那樣牛的人都有那樣的結局呢,可不管什麽樣的世界,大家總得吃飯吧。

楊東海這輩子逃脫不掉當工廠工人的命運,下崗後又到一些私人的小工廠上班,大概是感到自己的一生都郁郁不得志吧,沉迷喝酒。後來妻子慘死,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更加沉迷喝酒,經常喝醉,漸漸地把肝給喝壞了,體力活都幹不了了,便只能給工廠看大門。

……

夜深了,該走了。

楊墅吃飽喝足,臨出門時,認真叮囑柏藍:“好好睡一覺,明天高高興興去上班,經驗教訓是好東西,祝賀你往智慧的道路上多邁了一步,沒什麽大不了的,聽見沒有?”

“嗯。”柏藍用力點了點頭。

楊墅無奈地笑著打開防盜門,正準備邁腿而出,艾崢的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那張臉兇狠扭曲,無比猙獰。伴隨一聲兇狠的咒罵,一把尖刀冷冰冰地刺穿楊墅的衣服,刺穿楊墅的肚皮,刺進楊墅的肚子。楊墅推了艾崢一把,雙手捂著肚子朝後跌倒,摔倒在客廳裏。

艾崢手持尖刀,在柏藍驚恐的尖叫聲裏,轉身逃走。

楊墅躺在地上,雙手打開,沒有把拉鏈拉上的夾克衫堆在身體兩側。襯衫上已經洇開了一片灼燙的暗紅色,像他當年斷腿時的恐懼,蔓延一整個少年時代的恐懼。

電視裏正在播放最近較熱的都市情感劇,電視的後面,從病房的窗口看出去,能看到一棵樹葉掉光許久的銀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