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精神 名士派(第2/2頁)

名士卻多半只有派頭。因為名士並不能創造歷史,只能書寫或點評,還未必能夠由著他們來。於是名士的驕傲和自信,就只能表現為個人風采和人生態度。比方說,風流倜儻,超凡脫俗,恃才傲物,卓爾不群。

也許這就是區別:英雄氣,名士派;英雄本色,名士風流。當然,英雄也好,名士也罷,都得是真的。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風流不是尋花問柳,盡管未必不尋不問。它更多的是指一種風度和標格,因此一定要表現為派頭。東晉的王恭就說,做名士並不難,只要無所事事,痛飲酒,熟讀《離騷》就可以了。這其實就是風流。[9]

仰天長嘯,則是派頭之一種。

毫無疑問,風流既然是風度,那就一定是風尚,也就一定會變化。大體上說,漢末重氣節,魏時喜放蕩,東晉尚超脫。魏晉之際的名士,不但要嘯,要飲酒,有的還要服藥。這種藥叫五石散,吃了以後皮膚發熱容易擦傷,所以只能穿寬松的舊衣服,身上也會長虱子。[10]

於是,一邊抓著虱子,一邊高談闊論,就成為名士的一種派頭,叫“捫虱而談”。後來成為前秦皇帝苻堅之謀臣的王猛,就以此聞名於世。而這樣一種滿不在乎,表現出來的則正是狂傲的態度,以及不羈的人格。[11]

不過東晉以後,名士的狂傲便漸漸收斂了,他們更崇尚的是玄遠的清談。王導、桓溫、謝安和簡文帝,也都是個中高手,名士開始與統治者打成一片。

何況清談之所重,是高深的義理、敏捷的才思、優雅的姿態、動聽的談吐,講究的是喜怒不形於色,而且絕不涉及時政,也不會觸犯權貴。在這種場合,大約是聽不到嘯聲,也不會有人發酒瘋的。

東晉與漢魏,豈非頗為不同?

這當然有原因。

事實上,相對英雄,名士只能算作弱勢群體。他們沒有公權力,也沒有槍杆子,只有滿腹經綸再加上一肚子的牢騷,以及自命不凡的唇槍舌劍。可惜批判的武器敵不過武器的批判,帝國也並不希望它的臣民具有獨立的人格和主張。堅持狂傲和不羈,付出的將是生命的代價。

嵇康就是。

[1]嵇康生於公元224年,諸葛亮第一次北伐在228年。按照中國傳統的計算方式,是年嵇康虛齡五歲。

[2]關於諸葛亮的容貌,見《三國志·諸葛亮傳》載陳壽《進〈諸葛亮集〉表》;嵇康的容貌,見《世說新語·容止》。

[3]見《三國志·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魏略》。

[4]以上請參看駱玉明《世說新語精讀》,張萬起、劉尚慈《世說新語譯注》。

[5]見《晉書·阮籍傳》、《世說新語·棲逸》。

[6]以上見《世說新語·簡傲》。

[7]請參看湯用彤《讀〈人物志〉》、賀昌群《英雄與名士》、駱玉明《世說新語精讀》。

[8]見《世說新語·豪爽》。

[9]見《世說新語·任誕》。

[10]詳請參看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

[11]見《晉書·王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