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一張口,我就能了解你” “SPEAK, THAT I MAY SEE THEE”(第5/9頁)

再者,仿佛出自一條不成文的法規,我們所有人如今都用“做愛”這個詞來代替性事。盡管如此,上層階級仍然立場堅定。據吉麗·庫柏稱,“有次我聽到我兒子在宴請他朋友時說:‘媽咪說的,pardon(抱歉)這個詞要比fuck(操)差多了。”順理成章地,只有在中產階級那裏,你才會聽到有人稱假牙為dentures(牙具)、稱有錢人為wealthy(富裕的人) 、把死稱作passing away(去了)或者pass over[貧民階層可能會說某人is taken to Jesus(去見上帝了)]。其他還有,酒鬼被稱為people with alcohol problems(有酒精問題的人)、傻瓜是slow learner(學習速度慢的人)或者underachievers(低於平均智力水準的人)、發瘋是mental illness(精神疾病)、吸毒是drug abuse (濫用藥品)、瘸腿是handicapped(有身體障礙的) 或the challenged(有身體困難需要克服的,委婉至極的說法)、貧民窟是inner city(城市腹地)、墳場是cemetery (墓園)或者memorial park(憑吊花園),這就是那些容易受廣告感染的人的專用詞。至於那些習慣於把貧民階層稱作supporting classes(謀生階層)的社會學家,你可以很有把握地判斷,他們是堅定的中產階級。

幾年前,有人終於發現,中國餐館裏糖醋肉(sweet and sour pork)這道菜中的“sour”(酸的、刻薄的、乏味的、討厭的)一詞,會在中產階級顧客的大腦中引起一些不快的聯想。於是標準的“中國”餐館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換上一個更安全的說法:pungent(濃烈的)。安穩的上層仍然說——其實是堅持說——“sour”,用這一方式表明他們已察覺到了方才那種不光彩的強作掩飾,但他們強烈反對這種行為。至於中產階級,他們任何時候都會被飄到耳邊的委婉表達吸引,尤其是當有人在推銷什麽的時候,一聲“香甜濃烈”就能博得他們的歡心。

中產階層在委婉語的叢林中穿行並不僅僅因為這有助於躲避事實,這一喜好還出自他們對奢華的渴慕。大多數委婉語都有助於滿足這一欲望,因為使用它們就可以增多音節,而中產階級經常會混淆數量、分量和價值。喬納森·斯威夫特⑯曾經把音節想象成具有重量、密度、具體比重以及其他一些純粹物質特性的物理實體,從中汲取樂趣。當代的中產階級似乎正忙於實踐斯威夫特的這種觀念,但卻將他的反諷剔除得一幹二凈。因此,他們不會說now(現在),而是很有力地說as of this time(當此之時)。他們也不說later(後來),而是說subsequently(繼之而來),這就像他們打扮得光鮮整齊去購物的把戲一樣。休·羅森(Hugh Rawson)在他那本寶貴的《委婉語和其他含糊用語辭典》(Dictionary of Euphemisms and Other Doubletalk,1981年)中,確立了最重要的原則:

委婉語越長越好,原則是……委婉語應該比它們取代的詞要長。它們應該字母更多、音節更多,通常一個詞的地方要用兩個或更多的詞替代。這部分是因為盎格魯-撒克遜的忌諱語和臟話一般都很短,還因為多個詞語有助於繞開一個觀點,而不是直截了當地坦白觀點。

羅森隨即整理出一套恰如其分的、偽社會科學性質的“模糊或虛飾指數”,目的是量化委婉語和代詞之間的關系。指數值越高,音節的數目就越多,委婉語修飾的成功率也就越高。羅森的算術細節當然與我們無關,我們只須注意,在“福普指數”(FOP Index)當中,把prostitute(賣淫者)一詞與whore(妓女)一詞等同的指數是2.4,跟harlot(娼妓)一詞等同的指數是1.4。在羅森的“福普指數”中,數值最高的說法來自一位前內閣成員對他家廚娘的稱呼:“秘書個人助理(特別活動)”,指數高達17.8,估計接近永久不敗紀錄。

典型的中產階級成員唯恐被人判定為社會地位無足輕重,因此像明智的哲人或管理者一樣雄心勃勃地為贏得名聲而運籌帷幄。因此,要他抵抗頻繁使用多音節詞的誘惑幾乎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委婉得莫名其妙。的確,有時候很難明白,究竟是委婉語修飾的沖動使他發出多音節,還是出於對委婉語能賦予文字重量和光彩這一效果的向往而采用此種修辭手法。這樣的問題常有發生:有人會說他從事的工作是廢鐵行業,甚至是循環或者回收利用工業,但不會說他是一名垃圾工人,他甚或會說他做“垃圾生意”。描繪職業的委婉語似乎尤其需要多音節。在許多大學裏,從前被稱為bursar(掌管財務者)的人如今都叫作disbursement officer(財政支出官員),就像undertaker(殯儀員,有人可能認為這個詞已經足夠委婉了)如今被稱作funeral director(喪事指導)一樣,都多出了兩個音節。更進一步,如果“喪事指導”可以變成“悲痛治療師”(grief therapist),“職業等級”和準醫學虛飾就能彌補音節上的損失。“賣”(selling)被擡高為“零售”(retailing)或“市場銷售”(marketing),或者更高級的“貨物流轉”(merchandising),音節恰好都翻了兩番。以此類推,當“銷售經理”(sales manager)搖身一變而為“貨物流轉副總裁”(Vice-President,Merchandising)時,音節則翻了三番。在電話裏提供信息的人如今提供的是“查詢服務”(Directory Assistance),獲得了音節增加一倍的光彩。一些考察職業等級的社會學家們發現,“藥師”(druggist)在十五種職業當中排行第六。但只要增加一個音節,也就是把這一稱呼改作“藥劑師”(pharmacist),這一職業就迅速上升到第四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