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第5/13頁)

【原文】“可愛非君?可畏非民?眾非元後何戴?後非眾罔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

【直解】位,是君位。可願,是人心所同欲的道理。好,是善。戎,是兵。帝舜命禹攝位,既反覆教戒之,至此又深儆之,說道:“君之與民,分雖相懸,而道實相須。彼人君至尊,人但知其可畏也,自我觀之,天下之可愛者,豈非君乎?人民至微,人皆以為可忽也,自我觀之,天下之可畏者,豈非民乎?如可見得君之可愛?蓋天下百姓至眾,皆仰賴著大君在上為之統禦,才安其生。若無君,則眾皆渙散而無主。饑寒困苦者,誰與賑救?相爭相害者,誰與管理?將何所仰戴乎?此君之所以可愛也。如何見得民之可畏?蓋人君以一身而統馭萬邦,全賴著眾百姓,歸依擁護,才安其位。若無民,則一人孤立於上,要財用誰來供給?要役使誰與出力?將何以守邦乎?此民之所以可畏也。然則人君居此可愛之位,治此可畏之民,其可不敬之哉!必兢兢業業,慎守其所居之位,敬修其所可願欲之理。凡存於心發於政者,務使有善而無惡,有可欲而無可惡。然後人心永戴,而天位常安也。苟不能修行善道,所行的事,都咈了百姓之心,使四海人民,困苦窮極,不得其所。則向時戴後者,將轉為怨嗟;向時守邦者,將轉為離叛。人心既失,天命難保,人君所受於天之祿,亦永絕而不可復享矣。豈不深可畏哉?”舜之告禹,至此盡矣,猶恐禹之固辭也,又說道:“言發於口,利害所關。或生出好事,也因這言語;或興起戎兵,也因這言語。言不可苟如此。今我命汝之言,蓋已詳審而不苟矣,豈容更有他說。汝當受命以攝位,勿復辭避也。”夫以禹之盛德,豈不能守其祿位者,而舜猶諄諄警戒之如此,聖人憂勤惕厲之心,於此可見。

【原文】禹曰:“枚蔔功臣,惟吉之從。”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於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蔔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

【直解】枚蔔,是歷舉而蔔之。官占,是掌占蔔之官。蔽,是決斷。昆字,解做後字。僉,是眾。依,是順。龜,是灼龜觀兆。筮,是揲蓍起卦。協,是合。習字,解做重字。毋,是禁止之辭。禹承帝舜攝位之命,懇辭不獲,乃不得已而求決於神,說道:“攝位大事,不可專主於人謀。今在廷之臣,有功者甚多,請一一蔔之於龜,視其蔔之吉者而命之可也。”帝舜說:“闕有大疑,固用蔔以決之。然占蔔之法,必先斷定其志之所向,或可或否,自家心裏先有個主張了,然後命之於大龜,灼而蔔之,以驗其吉兇。今我命汝攝位之志,已先定於心,無所疑惑,而詢謀於眾人,亦同以為然,無有異議,是人心同矣。夫鬼神之禍福,亦視人心之向背何如。今人心既無不歸屬於汝,就是鬼神也定是依順,龜筮也定然協從矣,又何用取群臣而枚蔔之乎?且占蔔之法,一得吉兆,不必再蔔。今鬼神既依,龜筮又從,就如已行占蔔了一般,又何須重蔔以求吉乎?”禹到這時節,理盡詞窮,無可解說,但拜下稽首至地,懇切遜避,以示終不敢當之意。帝舜因禁止之,說道:“攝位之命,惟汝相應,汝不必屢屢固辭,以違神人之意也。”

【原文】正月朔旦,受命於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直解】朔旦,是初一日。神宗,是堯的廟號。帝,指舜帝說。帝舜命禹攝位,叮嚀懇切。禹既不得終辭,乃以正月初一日,受攝位之命,於帝堯之廟。蓋舜之天下,原是帝堯所傳,今舜以天下傳禹而禹受之,則不得不祭告於堯。在舜則告其終,在禹則告其始也。既行受命之禮,由是總率百官,攝行庶政,與天下更始,就與帝舜始初受堯之命,攝位行事一般。蓋堯舜禹,相授受一道,故其事亦無不同如此。

【原文】帝曰:“咨!禹,惟時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會群後,誓於師曰:“濟濟有眾,鹹聽朕命。蠢茲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爾眾士,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勛。”

【直解】徂,是往。群後,是眾諸侯。誓,是行軍時告戒眾人的說話。濟濟,是眾盛齊整的模樣。肆字,解做故字。當舜之時,有苗之君,負固不服。舜乃命禹率師征之,先嗟嘆以命之,說道:“方今天下薄海內外,皆已無虞。惟是止有苗之君,不循我的教命,稔惡不悛,罪不可赦。汝當躬率六師,往正其罪。”禹承帝命,乃征召眾諸侯以兵來會。遂誓戒之,說道:“濟濟然爾眾,都來聽我的命令。今有頑蠢無知的有苗之君,昏暗迷惑不知恭敬,侮慢他人,自以為賢,反背正道而不由。凡所行的,都是無道之事,敗壞常德而不修。凡所行的,都是失德之事。懷才抱德的君子,本所當用也,卻乃擯斥疏遠,而使之在野;讒佞兇惡的小人,本所當遠也,卻乃親信任用,而使之在位。用舍顛倒,政事乖謬。由是下失民心,棄之而不保;上失天心,降之以罪咎。有苗之罪,為天人所共棄如此。帝乃命我征之,故我以爾眾士,奉帝之命,以討伐有苗之罪。眾將士每,務要一汝之心,同以奉辭伐罪為念,不可少有疑貳;齊汝之力,同以奉辭伐罪為事,不可少有退縮。然後戰無不勝,攻無不取,而能成除暴安民之功也。汝眾將士,可不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