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蕩的性,文化的性 《孤獨的性:手淫文化史》中文版導言

談論手淫需要勇氣

李敖在他的《李敖快意恩仇錄》一書中有一幅插圖,是一對雙胞胎姊妹的裸體像,李敖自述在獄中曾對著它手淫。插圖下李敖的說明文字是:“於是,那天晚上對著雙胞胎姐妹,我做了一生中最痛快的一次手淫。”老實說,也就是李敖才敢這樣“宣淫”,敢公然寫“男女不防,顛倒陰陽,宣淫有理,我為卿狂”的文字,別的中國人,誰敢這樣談自己的手淫?明清色情小說中雖偶有寫到手淫的,但以我見聞所及,從未有濃墨重彩加以描寫者。

現在的西方人,談論有關性的話題時,一般來說膽量當然比我們大些,不過當美國人托馬斯·拉科爾(Thomas Laqueur)寫這部新作《孤獨的性:手淫文化史》(Solitary Sex: A Cultural History of Masturbation)時,還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美國報紙上談論這部書時所用的誇張措辭,多少也反映了這一點:“糞淫沒有使他們憂慮,雞奸沒有使他們猶豫,亂倫甚至使他們興奮!但是手淫——拜托!什麽都可以談,就是別談這個好不好?”

《孤獨的性:手淫文化史》是一部雄心勃勃的著作,拉科爾試圖將醫學史、文化史、心理學、神學、文學等熔於一爐,為讀者提供一個全面的關於手淫的文化史概要。他到哈佛去做這個主題的演講,給哈佛的“歷史與文學”這個系列講座帶來了活力。《新聞周刊》(Newsweek)雜志上說:“現代手淫大師”來哈佛演講。但是其間也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指導討論會和提供輔導的教師頗為神經過敏。這些教師盡管也早已經深諳世情,並受過很好的高等教育,但一想到這樣一種場景——要他們面對和學生討論手淫的歷史,許多人還是會臉色蒼白。還有一個教師宣稱,他的良心反對他指定學生閱讀拉科爾的新書,或讓他們參加講座。他承認,這不是因為題目不重要,但這只應在他稱之為“非強制的框架”內被討論。

至於學生,恐慌並未在他們中出現,他們中的許多人正處在看《情迷索瑪麗》(There's Something About Mary)的年紀,早已經見怪不怪。《情迷索瑪麗》是一部粗制濫造的愛情喜劇影片,女主角瑪麗溫柔美麗,風情萬種,但主要是下面這個情節確實與眾不同:瑪麗的另一個追求者,不懷好意地告訴男主人公,與女孩約會前應該手淫一把,這樣就不會在約會時欲火中燒,難以自制,以致在女孩面前喪失風度了;男主人公聽信了他的話,真的在和瑪麗約會前努力手淫起來,結果精液射在自己耳朵上,鬧得醜態百出。

另一條有趣的言論,則是克林頓總統在邁阿密新聞發布會上的說法:他說他在手淫這個問題上的觀點,反映了“管理政策和我自己的信念之間的區別”。

關於手淫引起的道德焦慮

排列一下人類的各種行為,在喚起強烈焦慮方面,手淫堪稱獨一無二。

根據拉科爾觀察,並不是在所有文化中都發現手淫引起的焦慮,這也不是西方文化遙遠源頭中的一部分——在古代希臘和羅馬,手淫可以成為一時困窘和嘲笑的題目,但它只有很少的或幹脆沒有醫學的意義。

拉科爾還在本書中表明,也很難在古代猶太教思想中發現手淫的焦慮。在《聖經·創世紀》第38章,我們讀到俄南“將精液遺在地上”,這是一個使上帝惱火的行為,所以上帝讓俄南死了。體外排精(Onanism)實際上是手淫的同義語,但對撰寫了《塔木德》和《米德拉什》的拉比們來說,俄南的罪過倒不是手淫,而是他拒絕(為他的兄弟)生育。實際上更多的是指責浪費精液。

而中世紀的基督教神學家,則有著明確的概念,認為手淫是罪惡。但是拉科爾宣稱,這不是一個他們特別重視的罪惡。除了5世紀約翰·卡西恩修道院(Abbot John Cassian)例外,他們考慮更多的是拉科爾所謂的“社會的性之規範”,而不是“孤獨的性之規範”。修道院將焦慮集中在雞奸,而不是手淫;而世俗社會則更關心亂倫和通奸。宗教改革並未根本改變關於手淫的傳統觀念,也未強化對此問題的興趣。新教徒激烈攻擊天主教的修道院和女修道院,在他們看來,誹謗婚姻就是鼓勵手淫。

當神學家評論《創世紀》第38章,主要不是譴責俄南幹了什麽,而是譴責俄南拒絕幹什麽:所以聖奧古斯丁解釋說,俄南是這樣一種人,他未能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在這個故事中是他那需要子嗣的兄弟)。神學家不贊成手淫,但他們並不高度聚焦在這個問題上,因為性本身——不僅是無生殖目的的性,都在應該克服之列。一個非常嚴厲的道學家,雷蒙德(Raymond of Penafort),警告已婚男人不要觸碰他們自己的身體,因為這種刺激比他們的婦人更容易使他們產生性交的欲望。結婚比忍受情欲煎熬好些,但這些事情都應該被控制在最低限度。已經發現一個15世紀早期的、並未廣泛流傳的文獻——3頁的手稿《手淫自供》,被歸屬於巴黎大學長官簡·德·吉爾森(Jean de Gerson)名下——指示牧師如何引導對手淫之罪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