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蕩的性,文化的性 《孤獨的性:手淫文化史》中文版導言(第3/4頁)

手淫的文化史

在一首早期的十四行詩中,莎士比亞將手淫看成是對精液的浪費:

不懂節儉的可人呵,你憑什麽在自己身上浪費傳家寶——美麗?

(屠岸譯《十四行詩集》第4首)

自然希望這年輕人將他的美貌傳給下一代;不要拒絕生育能夠遺傳他美貌的孩子。在這首十四行詩中,手淫是對遺產的不正當的濫用。這個年輕人只是在消耗他自己的財富,而財富是可以產生更多財富的:

你這樣一個人跟你自己做買賣,

豈不是自己敲詐美好的自己嗎?

造化總要召喚你回去的,到頭來,

你能夠留下清賬,教人滿意嗎?

美,沒有用過的,得陪你進墳墓,

用了的,會活著來執行你的遺囑。

(屠岸譯《十四行詩集》第4首)

這十四行詩中的年輕人,是一個(精液的)“無益的使用者”,最終算總賬時,他將是虧損的。這裏也許有一點遺傳因素在起作用——莎士比亞自己和他的父親有時都是高利貸者。但是莎士比亞也預見了一個拉科爾所注意到的“現代手淫史”上的主題:從18世紀以降,手淫被指為一個社會在經濟上和生物學上的陋習。當然這都是對莎士比亞的現代解讀,以前人們不會這樣理解上面的詩句。比如1958年,美國女作家伊麗莎白·珍妮維在《紐約時報書評》上發表文章,推許納博科夫的小說《洛麗塔》時,她還說:“納博科夫先生在結語中告知讀者,《洛麗塔》沒有道德觀在內。筆者只能說,亨伯特的命運是古典的悲劇,完美表達莎士比亞一首十四行詩的道德灼見。”她所提到的那首十四行詩現在被認為正是談論手淫的。

一個像莎士比亞那樣的詩人只能表明,完全現代形態的手淫那時還未存在:通過“跟你自己做買賣”,這個年輕人在浪費他的精液,但是事實是,這並不會損壞他的健康,也不會影響整個社會的秩序。

拉科爾還表明,文藝復興提供了一些對手淫的觀察,著眼點在快樂而不是避免懷孕。

說起關於手淫的討論,容易使人聯想起一個很難被指責為假正經的人:賈科莫·卡薩諾瓦(Giacomo Casanova),這個威尼斯的冒險家和浪子班頭,18世紀40年代在伊斯坦布爾,曾和一個著名的土耳其哲學家——優素福·阿裏(Yusuf Ali)——有過一番關於手淫及其與宗教之間關系的對話。

卡薩諾瓦坦率地表示自己“喜歡美妙的性,希望享受其中的美味”。優素福認為:“你們的宗教說你這樣將是要被譴責的,而我敢肯定我自己則不會(受到譴責)”。他問卡薩諾瓦:“手淫在你們那兒也是一個罪行嗎?”卡薩諾瓦說這是“一個甚至比通奸還要嚴重的罪行”。優素福表示對此難以理解:“這總是讓我驚奇不已,對任何立法者來說,他公布一個法律卻無法使人實行,那就是愚蠢的。一個男人,沒有女人,而他又健康狀況良好,當專橫的自然使他有此需要的時候,他除了手淫還能幹什麽呢?”

據說卡薩諾瓦是這樣回答的:

我們基督徒相信事情恰恰相反。我們認為年輕人放縱於這項活動會對他們自己傷身促壽,在許多團體中他們都被緊緊監護著,使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對自己犯下這項罪行。

手淫是罪,不是因為它違背神聖的律令——卡薩諾瓦對這種事情太不在乎了——而是因為它對於本人有害,就像吸煙或肥胖對於我們有害一樣。

優素福·阿裏對監護年輕人的企圖同樣表示輕蔑:

監護別人的人是不學無術的,那些為此支付費用的人是白癡,這種禁令本身,必然增加人們打破如此殘暴和違反自然的法律的願望。

這一觀察看來是不證自明的,而對於當時的許多西方醫生和哲學家來說,違反自然的不是禁令,而是手淫這種活動。

這種對於青年手淫的監管,在中國古代的文藝作品中也有反映。準色情小說《金屋夢》(號稱《金瓶梅》的續作)第五十回中,寫到為了少年歌妓在接受專業訓練期間,為了防範她們手淫,“臨睡時每人一個紅汗巾,把手封住;又把一個絹掐兒,掐得那物緊緊的,再不許夜裏走小水”。至於這種監管的目的,一是防止女孩因手淫而破壞處女膜,二是因為相信女孩手淫會導致陰道寬松,“就不緊了,怕夫主輕賤”。

啟蒙時代和弗洛伊德理論中的手淫

拉科爾認為,啟蒙時代認為手淫不正當和反自然有三個原因。

第一,其他所有性行為都是社會性的,而手淫——即使它是在群體中發生,或由邪惡的仆人教唆兒童——在它的高潮時刻總是無可救藥地私密的。

第二,手淫的性遭遇對象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軀體而是一個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