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4—6世紀南北政權的騎兵建設與運用(第4/12頁)

拓跋燾這次大規模南征之後,北魏對劉宋邊境的小規模騎兵侵擾一直未曾停止,給劉宋造成很大壓力。如六年之後的456年,宋孝武帝“詔問群臣防禦之策”。詔旨主要關心的,就是如何對付北魏騎兵的這種襲掠,而孝武帝描述的困境和十幾年前何承天的陳述基本相同:

胡騎倏忽,抄暴無漸,出耕見虜,野粒資寇,比及少年,軍實無擬,江東根本,不可俱竭,宜立何方,可以相贍?……賊之所向,本無前謀,兵之所進,亦無定所。比歲戎戍,倉庫多虛,先事聚眾,則消費糧粟,敵至倉卒,又無以相應。[33]

可見北魏這種騎兵襲掠沒有特定的目標,也不以尋找宋軍主力會戰為目的,只是搶奪農田中的莊稼和農夫,可以看作一種特殊形式的“遊擊作戰”。它直接破壞了宋軍的軍糧征收和供應。而宋軍缺少騎兵難以做出反應,在邊境屯駐的步兵不僅難以捕獲敵軍主力,還要吃掉大量糧食,更墮入惡性循環的怪圈。對於孝武帝提出的這個問題,劉宋文武臣僚找不出合適的對策。

宋明帝泰始(465—471年)年間,北魏趁南方內戰之機占領淮河以北。而淮河以南河流、叢林較多,不便於騎兵奔馳,南方對騎兵襲掠的緊張才有所降低。但南朝一直注意北方騎兵在秋冬季節出擊的特點。比如劉宋末年,蕭道成擔心被殘暴的後廢帝(蒼梧王)殺掉,希望挑動北魏發動侵襲,從而使自己獲得駐防邊疆的任命。他囑托親信劉善明說,已到“秋風行起”的季節,如果在邊境稍微制造事端,吸引北魏軍入境報復,則可以獲得離京的機會。當蕭道成代宋建齊後,劉善明上書討論邊防問題,說“秋風揚塵,容能送死,境上諸城,宜應嚴備”,還在警惕魏軍秋季的攻勢。[34]此時蕭道成之子、豫章王蕭嶷任荊、湘二州刺史,次年春,魏軍渡過淮河進攻壽春,騎兵向西南進犯南陽一帶,引起南方驚恐,但蕭嶷認為“虜入春夏,非動眾時”,即春夏不是北方騎兵活躍的季節,所以沒有進行大規模軍事動員,後來事實證明蕭嶷的判斷正確。[35]

史書中“鎧馬”的數量誤區

東晉十六國到南北朝時期,騎兵和戰馬都披鎧甲的具裝騎兵經常在戰爭中使用。這一時期的文獻中,對具裝騎兵的稱呼有“具裝馬”“鎧馬”“鎧騎”“鐵馬”“鐵騎”“甲騎”等等。[36]但需要注意的是,這些稱呼很容易用作文學化的修辭,將沒有馬鎧的騎兵也稱為“鐵馬”等。

比如《魏書·姚興傳》載,後秦進攻河西的乞伏乾歸,“遂入枹罕,獲鎧馬六萬匹”[37],似乎是俘獲了六萬匹披具裝鎧甲的戰馬。但以乞伏乾歸的國力和勢力範圍,不可能有這樣一支強大的騎兵武裝。《晉書·姚興載記》對此的記載是:“乾歸敗走,降其部眾三萬六千,收鎧馬六萬匹”[38]。以三萬六千名部眾,也不可能有六萬多匹具裝馬。其實這個人、馬比例是按從事遊牧的部落,所謂“鎧馬”,在這裏應該是“戰馬”的同義語,即可以用來披鎧甲作戰的馬匹。在兩漢和三國文獻關於草原遊牧民族的記載中,從未提及這些遊牧族使用具裝戰馬。這有其必然性。首先,馬具裝(馬鎧)的制造工藝和成本相對較高,單純草原民族的經濟形態,不容易支持。其次,如本書前文所述,草原遊牧民的習慣戰術是騎射,不願打近距離的沖擊肉搏戰,沉重的馬具裝也會降低戰馬的機動性。所以具裝戰馬都是在習慣沖擊戰術,且對手主要是步兵的情況下采用的。

十六國初期,石勒與幽州鮮卑段部騎兵作戰,“獲鎧馬五千匹”。後來伏擊劉琨率領的鮮卑騎兵,又“獲鎧馬萬匹”[39],與石勒作戰的鮮卑人當時尚未建立漢化政權,恐怕難以大規模組建具裝騎兵部隊,這些“鎧馬”應當還是普通戰馬。同理,北魏末年,崔延伯、蕭寶夤平定關中的叛亂,有“甲卒十二萬,鐵馬八千匹”[40],數量也有誇大之嫌。

北魏道武帝進攻後燕時,長孫肥與四千名後燕步騎兵作戰,“獲鎧騎二百”[41];太武帝與後秦姚興軍隊作戰,“獲興甲騎數百,斬首千余級”[42],這個數字不太誇張,而且後燕和後秦都是一定程度上已經漢化的政權,應當組建了具裝騎兵部隊,所以這兩處應該是真正的具裝騎兵。

在十六國南北朝時的文獻中,除了將沒有鎧甲的戰馬誤稱為“鐵馬”“鎧馬”,當時文獻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對真正的具裝騎兵並未進行明確指明。比如劉曜的前趙政權有一支近衛騎兵部隊:“召公卿已下子弟有勇幹者為親禦郎,被甲乘鎧馬,動止自隨,以充折沖之任”,在劉曜進攻河西張駿的戰爭中,這支親禦郎騎兵也參加了戰鬥。[43]但時間稍晚,東方石虎的後趙政權也有一支禁衛騎兵“雲騰黑槊”,或稱“黑槊龍驤”,史書只提及他們都持黑漆槊作戰,總數有五千人,也曾參加進攻河西政權,但卻未提及他們的戰馬是否有具裝。[44]其實,根據這支部隊的地位和當時的習慣看,他們中至少有一部分應當是有馬具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