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4—6世紀南北政權的騎兵建設與運用(第3/12頁)

北方騎兵的襲掠戰與季節特征

除了在會戰中沖擊敵步兵主力,北方騎兵還有一項重要職能,就是利用其機動性優勢突入敵後縱深進行襲掠、破壞作戰。這是北方民族的一種傳統作戰方式。對於較早的匈奴等遊牧族來說,襲掠是一種戰術性質的搶劫行為,只是為了滿足部族成員和首領的貪欲。但在4—6世紀南北對峙時代,北方政權更有意識地在戰略層面上運用這種策略。為防範北方軍隊,南方政權在邊界地區修築了一系列城池,聚糧屯兵進行持久防戍。北方軍隊強行攻城的代價很大,也無法發揮騎兵的野戰優勢。所以他們更傾向於在秋糧收獲季節,用騎兵突入敵城池防線的後方,化整為零在鄉間進行破壞,搶劫或焚燒剛剛收獲的糧食,甚至掠奪人口。這使得南方城池能夠征收到的糧食減少,難以維持戍兵的補給,從而影響其戰鬥力。

在十六國初期,東晉豫州刺史祖逖占據河南平原,依托譙城、梁城等城池與石勒政權對抗。石勒軍隊在爭奪城市失敗後,轉而采取騎兵襲掠破壞戰術,在秋收季節搶掠鄉間地區。祖逖部眾被迫男女老幼都投入搶收工作,在敵騎兵來襲時,只能燒掉田野中剛剛割下的糧食,以免落到敵人手中。這種破襲與反破襲的拉鋸戰持續了多年,使得祖逖軍隊始終難以發展壯大。[29]

東晉末,晉軍試圖收復後秦姚興統治下的河南地區,在淮河以南的芍陂聚眾屯田,積蓄軍糧。當時駐紮邊境的後秦將領向姚興匯報此事,姚興君臣對此的分析對策是:

(姚興)召其尚書楊佛嵩謂之曰:“吳兒不自知,乃有非分之意。待至孟冬,當遣卿率精騎三萬焚其積聚。”嵩曰:“陛下若任臣以此役者,當從肥口濟淮,直趣壽春,舉大眾以屯城,縱輕騎以掠野,使淮南蕭條,兵粟俱了,足令吳兒俯仰回惶,神爽飛越。”興大悅。[30]

姚興特意提出發動攻勢的季節在“孟冬”即十月。這符合北方民族的活動慣例:除了這個季節戰馬最為肥壯,南方的糧食剛剛收獲,還因為北方民族不適應南方濕熱的夏季,雨季江河漲水、植被茂盛,也不便騎兵展開,而秋冬季則是騎兵馳騁的好時機。另外在兵力使用上,楊佛嵩雖然不準備強攻壽春城,但仍要用主要兵力屯駐城外監視城內的晉軍主力,使之不能出城進行堅壁清野的工作;同時用輕騎部隊襲掠鄉野,斷絕城內的軍糧供應。

在北魏拓跋人與南朝的戰爭中,這種騎兵襲擾戰術仍經常運用。值得注意的是北魏與劉宋在422—423年爭奪河南的戰例。魏明元帝拓跋嗣準備進攻劉宋黃河以南地區。出征前詔命群臣討論進攻策略,“先攻城也?先略地也?”大臣們對此發生激烈爭執:帶兵出征的奚斤、公孫表認為應當首先進攻黃河南岸滑台、虎牢諸城。留守的崔浩則認為南朝人“長於守城”,強攻恐怕難以在短期內奏效,不如分兵襲掠黃河到淮河之間的廣大地區,“列置守宰,收斂租谷”,使滑台、虎牢與後方斷絕聯系,其守軍會不戰自潰。[31]後來魏軍重攻城而輕襲掠,圍攻兩城數月方攻克,且在攻城中付出了慘重代價,公孫表也因建言失策被拓跋嗣秘密處死。

423年河南戰役之後,北魏騎兵仍經常襲掠南朝控制區。宋文帝劉義隆曾向群臣征詢應對戰略,何承天因此上《安邊論》,他沒能提出什麽實質性的對策,但在上書中卻記錄了魏軍騎兵襲掠的一些特征:

又狡虜之性,食肉衣皮,以馳騁為儀容,以遊獵為南畝,非有車輿之安,宮室之衛。櫛風沐雨,不以為勞;露宿草寢,維其常性;勝則競利,敗不羞走,彼來或驟,而此已奔疲……比及秋末,容更送死。猋騎蟻聚,輕兵鳥集,並踐禾稼,焚爇閭井,雖邊將多略,未審何以禦之……[32]

這段文字中多處化用了《史記·匈奴列傳》中的記載。其實此時拓跋人的生活習慣、戰術和草原匈奴已經有了很大不同,比如“櫛風沐雨”的遊牧生活、“敗不羞走”的戰爭態度,都不再是此時魏軍的特征。但何承天描繪的拓跋騎兵習慣在秋末發起進攻,主要戰術是踐踏莊稼、焚燒農舍,卻是這一時期的真實情況。

這種襲掠規模最大的,當數450年的拓跋燾親征之戰。此戰魏軍投入兵力數十萬,多路同時南下,越過淮河直至長江。在大縱深的進攻中,北魏沒有專注於攻城,也沒有組織太多後勤糧秣供應,主要靠搶掠南方的農村地區獲取軍糧。江、淮之間遭受魏軍嚴重破壞,之後多年都難以恢復。劉宋邊防重鎮壽陽、彭城、下邳、盱眙等都閉門固守,未被魏軍攻陷。但北魏軍單純依靠抄掠為食,後勤保障很不充分,無法進行持久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