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潮洶湧的四十年和平(第5/39頁)

樂喜的話說得有沒有道理?應該說,有一定的道理。有人類就有戰爭,弭兵作為一種良好的願望,在很多時候是通過軍事的平衡而不是失衡來達到的。也就是說,只有敵對的各方都對別人的武力心存畏懼的時候,弭兵才成為一種可能。以晉國和楚國為主導的弭兵運動,也正是因為兩個國家近百年來的相持不下才被提上議事日程。握手言歡的背面,是蠢蠢欲動的刀兵相見,只要這種軍事平衡在某一處被打破,戰爭必定又重新開始。對於夾在兩個大國之間的小國而言,弭兵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外部壓力的消失往往是內部矛盾激化的先兆。樂喜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對向戌提出了嚴肅的批評。

關於樂喜這個人,有一個故事可以看出他的品性。公元前558年,宋國有個平民給樂喜送來一塊寶玉,樂喜拒不接受。獻玉的人說,這是一塊難得的寶玉,經過玉師鑒定才敢獻給您的,請您一定要收下。樂喜說:“我以不貪為寶,你以玉為寶。如果我接受了你的玉,那我們兩個都失去了自己的寶貝,這又何必呢?”那個人趕緊跪下磕頭說:“我一介平民,拿著這麽好的寶玉實在是不安全,所以才來獻給您的啊!”樂喜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於是將寶玉收下,給了那個人相當的財富,並派人送其回鄉。

向戌得知樂喜毀掉了土地文書,情緒十分穩定,僅僅是給宋平公寫了一封信,表示自己願意推辭那六十座城鎮,不要封賞了。但是向氏家族的其他人十分惱火,商量著要攻打樂喜。向戌制止了他們,說:“我將要做自取滅亡的事情,是他讓我生存了下來,沒有比這更大的恩德了,難道你們要向恩人開戰嗎?”

樂喜的直言不諱和向戌的從善如流,在歷史上被傳為美談。《左傳》對此評價:君子說‘那位人物,是主持正義的人’,指的就是樂喜吧!‘用什麽賞賜我,我都接受它’,指的就是向戌吧!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現在我們來說說另一樁關於崔杼的家事。

無咎這個年輕人,原本不是崔家的。他的父親棠公,是齊國棠邑的大夫;母親東郭姜,是東郭偃的姐姐,因為嫁給了棠公,所以又被稱為棠姜。棠公死後,崔杼娶了棠姜,無咎便跟著母親來到了崔家,認崔杼做了繼父,並且跟舅舅東郭偃一道成為了崔杼的家臣。

崔杼的原配夫人死得早,給他留下了崔成和崔強兩個兒子。棠姜嫁給崔杼後,又給他生了崔明。按照嫡長子繼承制的原則,本來應該由崔成來擔任家族的繼承人。但是崔成自幼體弱多病,加上棠姜深得崔杼寵愛,崔杼便廢除了崔成的繼承人地位,改立崔明為繼承人。

崔成對這一安排倒也沒什麽太大意見,畢竟身體狀況擺在那裏了,沒有必要硬撐著。但是他向崔杼提出一個要求——將崔地封給他,作為養老的地方。

崔地是崔氏家族的發祥地。崔成的要求顯然有點過分,但崔杼還是打算答應他,當作是對剝奪了他的繼承權的補償。但是,當具體經辦家族事務的無咎和東郭偃得到這個消息,他們異口同聲地表示反對:“這怎麽行?”

“崔地有崔氏家族的宗廟,只能夠歸宗主所有。”無咎理直氣壯地對崔杼說。所謂宗主,當然是指崔家未來的主人崔明。從血緣關系上講,無咎與崔成、崔強沒有任何瓜葛,和崔明卻是同母異父,當然要向著崔明,保護他的權益。

崔杼覺得無咎說得也有道理,便將這事給擱了下來。

崔成和崔強兄弟火冒三丈,他們覺得父親的做法很不可理喻。無咎是什麽東西啊,他連崔家的血脈都沾不上邊,不過是一個寡婦帶過來的拖油瓶罷了,崔家給他一碗飯吃,讓他人模人樣地當個家臣,已經是很大的照顧,他憑什麽對崔家的內政指手畫腳呢?

還有那個東郭偃,本來只是個車夫,因為把姐姐嫁給了崔杼,便堂而皇之地洗腳上田,當上了崔家的內務總管,他能夠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就不錯了,居然也敢在崔杼面前胡說八道,挑撥他們的父子關系!

兄弟倆越想越覺得委屈,跑去找慶封訴苦,將家裏的不平之事一股腦向慶封倒了一遍,說:“他老人家(指崔杼)的為人,您是知道的,只聽得進無咎與東郭偃的話,別人都說不上話。這樣下去,我們擔心那些人會害了他老人家。”

自從齊莊公死後,齊國就是崔、慶兩家的天下,而慶封的這場富貴,又是拜崔杼所賜。因此這些年來,慶封對崔杼言聽計從,視為父兄。按理說,崔杼家的事,慶封也應該關心一下。但是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齊國第一權臣的家務事?聽到崔氏兄弟這麽說,慶封也不便於當場表態,只好安慰他們:“你們先回去,我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