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孟子談民權(第3/9頁)

明眼人可能很快會發現問題——燕王噲不是一個謚號。一般而言,史書上都會用謚號來稱謂天子諸侯,如周顯王、秦惠王、燕文公等。一個諸侯,如果沒有謚號,那就意味著他連個蓋棺定論都沒有,這是相當不同尋常的。

燕王噲信任一個名叫子之的人,任命他當了相國。

子之辦事果斷,善於監督考核官吏,在民間具有很高的威信。但是,就像商鞅剛到秦國時的情況一樣,傳統貴族對於子之這種政治暴發戶十分反感,他們在太子平的領導下,處處掣肘,和子之對著幹。

薊城中兩股勢力鬥得不亦樂乎。太子黨占據高位,把持了朝中所有重要的職務;相黨群眾基礎紮實,提拔了大量基層幹部。

然而,最重要的力量一直在搖擺不定——燕王噲本人對於應該支持兒子還是相國,或是和稀泥,或是各打五十大板,始終拿不定主意。

子之有他的秘密武器。

蘇秦在燕國的時候,和子之關系很好,兩個人結為了兒女親家。蘇秦的弟弟蘇代與子之的關系也不錯。公元前318年,蘇代作為齊國使者出訪燕國,燕王噲問了蘇代一個問題:“齊王為人如何?”

這裏的齊王已經是齊宣王,剛剛即位兩年,工作業績不明顯,是以燕王噲有此一問。

蘇代說:“不是霸主之才。”

燕王噲說:“為什麽?”

蘇代說:“因為他對有能力的大臣不夠信任。”

燕王噲聽了,若有所思。

就為了這幾句話,子之送給了蘇代黃金百兩,供他在燕國開銷。蘇代又找到一個名叫鹿毛壽的人幫忙。

鹿毛壽是位方士,以煉丹導引之術深得燕王噲信任,能夠隨意出入燕王宮中。他對燕王噲說:“天下人都說堯賢德,是因為他大公無私,能夠把天下讓給許由,而許由又沒有接受,堯因此有禪讓天下的名聲而實際上又沒有失去天下。如果大王提出要把國家禪讓給子之,子之一定不敢接受,這樣大王也就和堯齊名了。”

據《莊子》記載,許由是古代的賢人。

堯曾經打算將天下讓給許由,說:“太陽出來了,燭火還有什麽意義?雨季來臨了,何必要澆水灌溉?有您這樣的聖人,我為什麽還要占著君位?我越看越覺得自己比您差遠了,一定要把君位讓給您,由您來統治萬民。”許由聽了,趕緊跑到河邊去洗耳朵,說:“快別說這樣的話,把我的耳朵都弄臟了!”

許由說:“您治理天下,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如果我還要去取代您,是為了名聲嗎?所謂‘名’,不過是‘實’的影子,您難道是要我去追求虛幻的影子嗎?鳥兒在林中築巢,也不過是要一根樹枝;鼴鼠在河裏喝水,最多也不過是填飽肚子。我一個人自由自在,要天下幹什麽呢?廚師即便不幹活,也輪不到屍祝祭越過樽俎來替代他啊!”屍祝即祭祀官,成語“越俎代庖”,便是出於這個典故。

燕王噲聽了鹿毛壽的話,果然宣布將國家大事都托付給子之。

這樣的事情,在當時並不罕見。秦孝公就曾提出要讓商鞅即位,魏惠王也說過要惠施代他為王,但那就像是“找個時間請你吃飯”一樣的客套話,說的人裝作很認真,聽的人裝作很惶恐,拼命推辭,最後不了了之。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子之毫不客氣地接受了燕王噲的讓賢,還要求燕王噲將俸祿三百石以上的官吏的印信全部收回,由他重新任命。這樣一來,子之就真的成為了燕國的主人,連燕王噲在他面前都必須俯首稱臣。想必這也是自傳說中的堯舜禪讓以來,中國權力交接史上最戲劇性的一幕。

太子黨和相黨的鬥爭,至此勝負已定。但是下這個結論顯然為時過早——子之雖然在燕國南面稱王,卻不能得到諸侯的承認。連中山這樣的小國都對這件事表示極度憤怒,有當時文物“中山王方壺”銘文為證:“燕君子噲,不辨大義,不忌諸侯,而臣宗易位,以內絕召公之業,乏其先王之祭祀;外之則將使上覲於天子之廟,而退與諸侯齒長於會同,則上逆於天,下不順於人也,寡人非之!”

簡而言之,以臣代君,得不到周天子的承認,乃是大大的倒行逆施,寡人表示強烈的抗議!

中山的相國也趕緊站出來表態。作為臣子反而對君主發號施令,真是令人發指。如果要我和敬愛的國君並立於世,與諸侯相會,這樣的事我連想都不敢想!

這一年,正是公孫衍組織五國伐秦的那年,燕國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沒有如約參加伐秦的軍事行動,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當時孟軻已經回到齊國,有人問及他對燕國發生的事情的看法,他的回答是:“假如你喜歡一個人,就私自把君主賜給你的官爵俸祿轉贈給他,而他也欣然接受,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