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叔向的痛苦(第2/4頁)

信讓人送走了,子產卻還有些惆悵。從前,他把叔向引為知己,如今看來,叔向也不能理解自己了。

“他們為什麽總是把百姓放在自己的對立面?為什麽總是像防賊一樣防著百姓?為什麽總是把百姓的話當成惡意?”子產自問。

興辦平民學校,開放言論自由,公布刑法。

子產,走在了時代的前面。

憑此,子產已經可以躋身中國歷史最偉大人物的行列。

【來自朋友的勸告】

叔向收到了子產的回信。

看了子產的信,叔向長嘆了一聲,很久沒有說話。

其實,叔向很贊賞子產,一直都很贊賞。對於子產的各種舉措,叔向其實也是贊賞的,但是他也確實是失望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對於各種社會變革都心存恐懼。

為什麽會這樣?

事情要回到三年前。

三年前,齊景公把女兒嫁給了晉平公,晉平公非常寵愛,立為夫人。可是沒多久,夫人因病去世了。於是,齊景公派晏嬰前往晉國,希望再嫁一個女兒給晉平公。

事情很順利,晉平公很高興地接受了齊國人的建議,把事情就這麽定了。

訂婚之後,叔向特地設宴招待了晏嬰,兩人神交已久,所以一見如故,聊得非常深入。酒過三巡,叔向向晏嬰靠近了一些,然後輕聲問:“齊國的情況怎麽樣?”

晏嬰看了叔向一眼,四目相交,心領神會。

“說實話,齊國已經到了末世了,我不知道還能撐持多久。”晏嬰說,說得很無奈。

“呃,為什麽這樣說?”叔向有些愕然,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齊國的國君根本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百姓,正在心甘情願地把百姓送給陳家。齊國從前的量器有四種,就是豆區釜鐘。四升為一豆,四豆為一區,四區為一釜,四釜為一鐘。而陳家的量器只有三種,每種都比國家統一的量器加大四分之一。他們用自家的大量器借糧食給百姓,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他們從山裏采木材運到市場上賣,價格不比山裏貴。他們經營魚、鹽、蜃、蛤,也都不比海邊貴。百姓創造的財富,兩份交給了國君,只有一份維持生活。國君積聚的東西腐朽生蟲了,但貧窮的老人卻饑寒交迫。國家的集市上,鞋子很便宜,但是假腿很貴,因為被砍腿的人越來越多。百姓痛苦或者有病,陳家就想辦法安撫。百姓愛戴他們如同父母一樣,因此也就像流水一樣歸附他們,誰也攔不住。”晏嬰說完,苦笑。

“真的這樣?”叔向問。

“真的,晉國的情況怎麽樣?”晏嬰反問。

“唉。”叔向先嘆了一口氣,看看周圍,沒有外人,這才接著說話:“不瞞你說,晉國的情況比齊國還糟糕,也已經到了末世了。這個國家已經沒有人為國家打仗了,國家的戰車都腐爛掉了。百姓貧困不堪,可是公室還是很奢侈。路上凍死的人到處都能見到,可是寵臣們家裏的東西都裝不下。百姓們聽到國家的命令,就像遇到強盜一樣躲避猶恐不及。原先的強大公族欒家、郤家、胥家、原家、狐家、續家、慶家、伯家現在都完蛋了,後代都淪為皂隸了,政權都落到六卿的手中。可是,國君還沒有一點危機感,還整天沉溺於酒色之中。讒鼎上的銘文寫道:昧旦丕顯,後世尤怠。前輩拼死拼活得來的財富,後代毫不珍惜啊。”

叔向說完,這下輪到晏嬰長嘆一聲了。

“唉。”晏嬰嘆一口氣,看來這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啊。“叔向,我問問你,你打算怎麽辦呢?”

晏嬰的話,正問到了叔向的傷心處。

“晉國的公族早已經沒有了,公室沒有人幫扶,而我們這些老公族注定是要被掃除的。我們這一宗當初十一兄弟,現在只剩下我們羊舌一支了。我又沒有一個好兒子,所以我能善終就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敢想今後有人祭祀呢?”叔向的聲音越來越低,聽上去十分淒涼。他的意思,即便自己能夠善終,自己的兒子也劫數難逃。

話題越來越沉悶,越來越沉重。

“那,你打算怎麽辦?”叔向反問晏嬰。

“唉,怎麽說呢?如果遇上明君,那就努力工作,如果能力不夠就主動讓賢,總之,要對得起自己那份工資;如果遇上平庸的國君呢,那就混日子吧。不過,我這人絕對不會去溜須拍馬,要對得起良心。”晏嬰沒有正面回答,不過話也算說得明白。

“家族呢?你不擔心自己的家族嗎?”叔向接著問,他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叔向,齊國的情況和晉國的情況不一樣,我的情況和你的情況也不一樣。晉國現在權在六卿,所以你有個站隊的問題。齊國暫時還不是這樣,陳家雖然拉攏人心,可是權力還在國君,我沒有站隊的問題,國君雖然對老百姓不好,對公族還行,人也還實在。所以,我倒不擔心家族的命運。”晏嬰說,在這一點上,他比叔向的大環境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