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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業主是一個和氣的、不講排場的年輕人,有一頭鬈曲的黑發,喜歡抽煙鬥,穿保羅·斯圖爾亞牌服裝,在電梯裏總是和每個人都打招呼。如果說他同他傑出的父親有生理上的相似之處的話,對新聞編輯部裏的人來說也不是明顯的:他似乎更像奧克斯,而不是蘇茲貝格。他像他母親一樣有明亮的黑眼睛,有阿道夫·奧克斯那樣的大耳朵,耳垂很長、上翹。他普通身高,寬肩膀,身材結實,但比較瘦,適合穿那件他已經穿了十多年的海軍陸戰隊制服。他的頭發剪得很短,足以符合軍隊對士兵的要求。然而他沒有軍人的氣質,哪怕是一點嚴格的痕跡也沒有,在這種意義上可以說他不像他之前的業主。阿道夫·奧克斯是講究禮節的樣板,一個刻板的人物,習慣於保持距離,是一個維多利亞式的靠自己奮鬥取得成功的人,很少當眾降低警惕。盡管阿瑟·海斯·蘇茲貝格和奧維爾·德賴富斯更穩健、更文雅,但他們總是感覺到他們通過婚姻而獲得的頭銜給他們帶來的壓力。龐奇·蘇茲貝格就不同了。他是生下來就注定要有這個頭銜的,他是在《紐約時報》社裏長大的,在孩提時就在時報大樓的走廊裏蹦蹦跳跳。他從不敬畏他碰到的編輯,因為他們總是對他微笑,很高興看到他,把他當作王宮裏的王子來對待。在童年的生活中他養成了一種燦爛的令人愉悅的性格。

他1926年2月5日出生在紐約市。當時他的父母已經結婚九年了,有了三個女兒,可能沒有打算再給67歲的奧克斯生下一個男性繼承人。很難說奧克斯是不是對這種可能性感到恐懼。1918年奧克斯為他的第一個外孫女瑪麗安(後來的德賴富斯夫人)的出生而陶醉。她到來時正值奧克斯患憂郁症時期,這種憂郁症由於《紐約時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卷入了爭論而加劇(最糟糕的事情是在1918年9月發生的,那篇著名的親奧地利社論的發表使得人們指責《紐約時報》不愛國),但瑪麗安在1918年12月31日的出生,被奧克斯看作是一個黑暗時期結束的幸運標志。

蘇茲貝格夫婦當時生活在奧克斯在西七十五大街308號的巨大而陰暗的裝飾華麗的住宅裏。每天晚上從辦公室回來後,奧克斯總要溜進育嬰室裏,滿手拿著新玩具。嬰兒的聲音使他非常興奮,育嬰室的裝飾同整個住宅暗淡的裝潢和雕像形成了鮮明對照。奧克斯本人只有一個孩子,還有過兩個孩子卻死掉了,對於他的家族的一個新生命的誕生,他不可能漠不關心。

三年後,第二個外孫女魯思在奧克斯的生日3月12日那天出生了,這又是一次不平常的時機。奧克斯仍然保持著玩玩具的習慣,但蘇茲貝格夫婦已經搬到附近的一個地方住了。隨著第三個女兒朱迪思1923年12月出生,蘇茲貝格夫婦又從中央公園搬進了第五大道附近東八十大街5號的一個五層的白石砌成的大樓裏。但奧克斯仍然是一位常客,他的身影無所不在,他的影響是無窮的,他對他女兒伊菲吉妮的依戀是很自然的,以致阿瑟·海斯·蘇茲貝格有時覺得有點無所適從。不管奧克斯進的是誰的家,他都是這家的主人。盡管他慷慨大方,但這種慷慨經常也使接受者感覺到一種責任感,一種奧克斯恰恰不鼓勵的反應。奧克斯在查塔努加和其他地方的一些親戚也有這種感覺,並且有點討厭它。伊菲吉妮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她對父親太浪漫了,不過分注意自己對他的恩惠的敏感。但在她丈夫的事情上,她極力注意這種狀況。當她的兒子在1926年出生後,奧克斯榮耀地宣布他將非常寵愛這個孩子,於是她決定不把兒子的中間名字叫奧克斯,給他取名叫小阿瑟·海斯·蘇茲貝格。然而,六個月後,他的丈夫說服她把兒子改名為阿瑟·奧克斯·蘇茲貝格——這是奧克斯贊賞的高尚姿態。

蘇茲貝格的孩子們和他們的許多表兄表妹通常都要在紐約喬治湖邊奧克斯的住宅裏度過夏季的幾個月。在奧克斯賣掉他紐約的住宅而買下了希蘭代爾之後,整個家族經常聚集到那裏,生活在富麗堂皇的宅第裏。那是一個適合養育孩子的地方,有供嬉耍的巨大的房間,私人湖泊,網球場,開闊的草地,小動物,不時還有名人來訪:如富蘭克林·D.羅斯福,查爾斯·林白,理查德·伯德,赫伯特·萊曼,戴維·利連索爾,以及各種各樣的音樂家和藝術家,還有馬德琳·卡羅爾,她是阿瑟·海斯·蘇茲貝格最欣賞的電影女演員。順便說一下,馬德琳·卡羅爾的第四任丈夫安德魯·海斯克爾,是《紐約時報》的一個管理者,在1965年娶了蘇茲貝格的大女兒,即德賴富斯的遺孀瑪麗安。在蘇茲貝格的三個女兒中,家庭的朋友經常把瑪麗安叫作“漂亮的”,把二女兒魯思(在同本·戈爾登離婚後成了《查塔努加時報》的業主)叫作“聰明的”,把三姑娘朱迪思(成了一個醫生)叫作“有趣的”,也是很有個性的。嚴厲的家庭法語女教師管不住朱迪思,朱迪思甚至在還是孩子時就非常坦率和敢於直言。一天晚上在蘇茲貝格東八十街的家裏入睡之前,她的父母告訴她說他們宴請的客人海軍上將伯德之後會上樓對她道晚安。當伯德出現並被介紹給朱迪思的時候,這個小姑娘既迷惑又顯然很失望,轉過去對她父母說,“伯德!——我以為你們說的是林白呢!”伯德上將尷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