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1492~1537(第2/5頁)

一開始,他根本算不上一個稱職的布道者。在後來號稱能用布道感動“整個意大利”的日子裏,他承認了在最初的幾年裏,他連“一只母雞都感動不了”。根據吉諾齊(Ginozzi)的記述:“他的動作和發音都讓人不舒服,留下來聽他布道的人都是婦女和孩子,而且不超過25人。他非常沮喪,甚至想過要徹底放棄布道的工作。”這不僅僅是因為他講道時語調僵硬、動作笨拙,更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難以給人留下好感的人。吉羅拉莫身材瘦小,樣貌醜陋,有一個巨大的鷹鉤鼻和肥厚的嘴唇,唯一能體現出他非凡性格的就是濃眉下的一雙綠眸,目光炯炯有神,甚至“有時會放出紅光”。

當時大多數佛羅倫薩人更傾向去聽奧古斯丁修會的教士馬裏亞諾(Fra Mariano)所做的更優雅、更有文化、更精煉的布道,連洛倫佐都依他的要求在聖加洛門外修建了一座修道院。然而薩沃納羅拉這個笨拙的多明我會教士漸漸也贏得了一批堅定的支持者,因為略過所有的缺點,人們開始感受到他布道中精彩的內容、滿滿的激情和迫切的真誠。到1491年,來聽他布道的會眾人數大幅增長,以至於聖馬可教堂都容納不下了,所以當年的四旬齋節布道是在大教堂裏進行的。

這些布道在佛羅倫薩引起了轟動。薩沃納羅拉甚至開始認為自己是上帝選定的先知,他的話都是受神靈啟示的,質疑他就是質疑上帝的智慧。按照他的說法:“不是我本人在傳教,而是上帝通過我在布道。”在長時間的齋戒和冥想之後,他還會被賜予關於未來的景象。他知道教會將受到斥責與擯棄,但是能夠浴火重生,而且這一切很快就會成為現實。他還知道如果意大利人——尤其是佛羅倫薩人——不改進他們的處事方式,將會受到極其可怕的懲罰。只有回歸基督教會最初的簡樸才能拯救他們。人們必須拋棄亞裏士多德和柏拉圖,這兩個人肯定已經墜入地獄永劫不復;人們還必須拋棄腐蝕他們靈魂的奢華和物欲;禁止賭博、紙牌遊戲以及荒淫放蕩的狂歡節和賽馬節,更不用說華服、熏香和粉黛;人們還要把囤積的錢財捐贈給窮人;把那些邪惡的油畫全都塗抹遮蓋,因為畫家甚至“把聖母瑪麗亞也描畫得如娼妓一般”;人們還要嚴懲賣淫之人,她們只是長著眼睛的行屍走肉,至於雞奸者則應該被活活燒死;對於政治機構也要進行改革,科西莫宣稱國家不應受制於祈禱和經文是大錯特錯的,因為除此之外,根本沒有治理好國家的其他方法。薩沃納羅拉在大教堂的神壇上向眾人宣告:“首先你要順從上帝之法,因為沒有哪部好的法律不是遵循這永恒之法的。”佛羅倫薩人為了一個暴君描畫給他們的景象而放棄了自己古老的自由。他們必須重新構建一部憲法。“我認為威尼斯人的憲法是最好的憲法,你們可以效仿他們的憲法,但是要拋棄其中不好的部分,比如總督統治。”

對這種指責美第奇統治的言論,洛倫佐一直給予了耐心和寬容。他的朋友皮科·德拉·米蘭多拉向他保證薩沃納羅拉是一位虔誠的偉人;其他一些朋友,比如波利齊亞諾和波提切利也對薩沃納羅拉有類似的評價,言語中不乏尊重和敬畏之意;米開朗琪羅年老之時還說,自己仍能感覺到神父的話語縈繞耳際;當薩沃納羅拉被提名為聖馬可修道院的院長時,洛倫佐沒有提出任何反對;甚至是在薩沃納羅拉拒不承認美第奇家族與聖馬可修道院之間的淵源以及他們捐獻的巨額資助時,洛倫佐也沒有表示出一點兒不快。有一次,一些資深的美第奇家族支持者在拜訪薩沃納羅拉時建議他“不應這樣布道”,他卻回答說:“回去告訴洛倫佐,他應當好好懺悔自己的罪責,否則上帝定會讓他受到懲罰。”然而洛倫佐臨死之前,還派人請來了薩沃納羅拉和馬裏亞諾。根據波利齊亞諾的說法,當時兩位教士都祝福了洛倫佐。

洛倫佐去世後,薩沃納羅拉對災難將至的可怕警告及對美第奇統治的批判都更加強烈而明確了。到了1492年,他在布道中描述了自己看到的景象,比如:“上帝的寶劍”懸於佛羅倫薩黯淡的天空之上;可怕的大風暴、瘟疫、戰亂、洪水和饑荒;一個黑色的十字架在羅馬徐徐升起,上面刻著“上帝之怒”幾個大字,十字架的橫梁不斷延伸,穿過整片大地,帶來狂風驟雨;在耶路撒冷則立著另一個金色的十字架,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高聳入雲。

來聽布道的會眾們仿佛被他描述的逼真景象嚇呆了,薩沃納羅拉向他們大聲召喚道:“噢!懺悔吧,佛羅倫薩!趁現在還有時間,穿上純潔的白色衣服。不要再等了,否則連懺悔都來不及了。”薩沃納羅拉向眾人說明了這景象預示著什麽:除非他們追隨金色的十字架,否則災禍將至。到時會有瘟疫和戰亂;還會有外來敵人跨過阿爾卑斯山,像“拿著巨大剃刀、全副武裝的理發師”,不但帶來像琉璃苣菜肴一般苦澀的不幸,還要強行實施冷酷無情的改革,“仿佛要把智慧也研磨成面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