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絕代雙驕 二 北投與南征

公元六世紀的頭十年,是高歡的童年時代,也是南北勢力拉鋸不下的十年。

我們說過,南齊末年,豫州刺史裴叔業向北魏獻了壽陽。鮮卑大軍不廢吹灰之力,便進駐了垂涎多年的淮南地區,占領了壽陽、合肥等地。

當時南朝內部二蕭(蕭衍、蕭寶卷)爭鬥得不可開交,鎮南將軍元英及多名邊將紛紛上表,要求乘此良機,大舉伐齊,統一南北。試想此時若孝文帝元宏仍在世,他或許會誓師洛陽,陳兵江北,以觀“天命”吧。可惜宣武帝才剛坐穩位子,他沒有發動任何明確的軍事行動,只是讓豫州刺史田益宗在邊境上進行小規模騷擾,白白把千載難逢的戰機錯過。

到了兩年之後,也就是北魏的景明四年(公元503年),蕭衍已經取代了南齊,建立了梁朝,坐穩了皇位;北方的宣武皇帝卻又改變主意,決定大舉討伐南梁。這裏頭起主要推動作用的,偏偏還不是北朝的王侯將相,而是兩個剛從南朝投降北魏的人:一個是東昏侯蕭寶卷的弟弟蕭寶夤,另一個是南梁的江州刺史陳伯之。

蕭寶夤是正宗的南齊宗室,齊明帝蕭鸞的第六子。當年哥哥蕭寶卷在位的時候,底下有人幾次謀立他為帝,計劃都沒有成功。蕭寶卷雖是個暴君,對他卻格外網開一面,不予追究。蕭衍大軍攻占建康後,威望尚未確立,也不敢輕易動他,還封他為鄱陽王。

蕭衍受封梁王,決定對蕭寶卷的幾個兄弟下手,他先是安排專人對諸位王爺嚴加看管,然後秘密殺害了蕭寶夤的幾個弟弟。蕭寶夤的家人預先獲取情報,連夜挖開院墻而出,在江邊上準備了船只,供他潛逃。當時的情景,保命要緊,也容不得你蕭寶夤擺什麽王爺架子了。他換了黑布衣裳,腰間系上一千多文錢,穿著草鞋,徒步趕往江邊。

一路可謂亡命之旅,天蒙蒙亮時,筋疲力盡的蕭寶夤終於爬上了船頭,腳底嬌嫩的皮肉早已被磨得鮮血淋漓。王府的看守覺察到王爺失蹤,火速趕往江邊搜尋。蕭寶夤急中生智,端坐船上,假裝垂釣,在江心漂流。看守們距離甚遠,看不真切,只當是個普通的漁夫,並不起疑。蕭寶夤捱到衛兵散去,便渡過長江,投奔西岸的大戶華文榮。

華文榮見來者竟是落魄的王爺,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便私下裏領了幾個最為親信的隨從,棄了家室,租了幾頭驢,與蕭寶夤一同北上,晝伏夜行,來到了北魏新占的壽陽城。

駐守壽陽的正是北魏的資深親王,揚州刺史元澄。他聽說南齊宗室來投,心知這是政治上非常重要的一顆棋子,不敢怠慢,以車馬來迎,以禮相待。蕭寶夤一路跋涉,面容憔悴,狼狽不堪,風度卻依然不減,極受北魏貴族的器重。在壽陽停歇數月後,元澄便派手下護送蕭寶夤北上洛陽,面見魏宣武帝。(這場景不禁讓人想起了當初投往北魏的劉宋宗室劉昶,造化弄人,三十年又是一循環)

陳伯之的情形則與蕭寶夤截然不同,他與梁武帝並無大恨,事實上梁武帝待他不薄。在梁武帝反齊的過程中,他先是被蕭寶卷任命為豫州刺史,鎮守尋陽(今江西九江)。梁武帝派人勸他投降,他猶豫不決,最後見朝廷軍形勢有利,才獻城投降,可是心中總懷觀望之意,首鼠兩端。直到建康方面大勢已去,他才斷了回頭之念。梁朝建立,梁武帝對他委以重任,封他做征南將軍、江州刺史。

陳伯之本是無賴出身,文化水平很低,除了會寫自己的名字,大字認不得幾個,更別提那些簡潔晦澀的正規文書了。他在府內養了一批舊時的狐朋狗友、鄉裏鄉親,一一任命為別駕、參軍,專門幫他處理這些繁雜公事。

領導沒文化,政治能力不強,下面的人自然就會借機作些損人利己的壞事。壞事做多了,就傳到梁武帝的耳朵裏。陳伯之本非自己的嫡系,梁武帝多少有些擔心,正好陳伯之的兒子陳虎牙在建康,他便派陳虎牙去江州勸戒其父,又另外派人去取代陳伯之任命的別駕鄧繕。

朝廷方面的這一動作,陳伯之還是能讀懂的,他當時就上表指出:“我手底下的人都有能力,也有業績,朝廷方面派來的別駕,我請求讓他做我的治中。”南北朝的時候,別駕和治中都是刺史手下的佐吏。別駕,顧名思義,便是當刺史出巡時,另外乘坐一輛驛車隨行;治中,字面上也很明白,就是管理內部事務,換成現在的職位,就是文書档案管理員。同是部下,別駕與刺史的關系要親近許多,在實權上也大於治中。陳伯之如此處置,是擺明了自作主張,不接受朝廷給他安排的那一套。

鄧繕深知夜長夢多,每天在陳伯之耳邊吹風:“朝廷現在是國庫空虛,兵糧缺失,東面又在鬧饑荒,此乃取而代之的時機,不可錯過!”不只是鄧繕,陳伯之身邊的其他心腹褚緭、戴永忠等人也對建康的新朝廷嚴重不滿(好容易找到個糊塗上司服侍,你朝廷想來壞我的好事,怎麽可以?),一致贊成鄧繕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