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三分歸隋 二 關隴恩怨(第2/2頁)

這不是什麽秘密,就連外敵東魏也看得一清二楚。慕容紹宗在討伐侯景和梁軍的檄文中曾提及:“獨孤如願(如願是獨孤信的鮮卑名,也即他的字)擁眾秦中,治兵劫脅。黑獺北備西擬,內營腹心,救首救尾,疲於奔命。”“北備西擬,內營腹心”,說的是宇文泰既要防著北方的柔然入侵,又得防備西面獨孤信的反叛,把獨孤信與柔然並列,雖有誇大的成分,卻也十分形象地反映出了西魏的內部問題。

賀拔勝本人在臨終前,曾有遺書留給宇文泰說:“希望明公先把內部矛盾協調整好,然後再順時而動,收復天下。”賀拔勝野心不大,又沒得到真正的兵權,兩人雖然也有矛盾,終究相安無事。可是兩派的矛盾並不隨著賀拔勝的去世而消解,賀拔勝軟中帶硬地提醒宇文泰,天下沒有統一之前,政權內部是絕不能出現裂痕的。

這一點,宇文泰是認可的,在大部分時候,也是努力執行了的。獨孤信位列六柱國的第三位,便是宇文泰的安撫手段之一。此外,宇文泰又為庶長子宇文毓納獨孤信長女為正室,兩家結成了親家。但名爵上的封號和姻緣上的聯合,並不能改變政治上的實質分歧。只要獨孤信不放棄對魏室的忠誠,宇文泰也不放棄取代魏室的野心,那麽無論怎麽做,都不可能真正解決他們的矛盾。事實上,宇文泰對獨孤信的戒心從未松懈,侯景之亂中宇文泰的用兵重心投向東面和南面,即便此時,他也沒有忘記在西面留一手,他任命侄子宇文導為隴右大都督,名義上鎮守秦州,暗中緊盯獨孤信的動向。宇文導死後,其子宇文亮“子承父業”,仍舊駐守秦州,不許獨孤信向東移動一步。

到了最後的時刻,宇文泰終於不得不跟獨孤信把話挑明。

西魏恭帝三年(公元556年),宇文泰召集包括獨孤信在內的高級軍事將領開會,商討立繼承人的事情。宇文泰對眾人說道:“孤打算立嫡子做繼承人,但是恐怕大司馬(獨孤信)會生疑心啊。”此言一出,全場一片寂靜,獨孤信也默而不答,沒有立即表態。

宇文泰一共有十三個兒子,成年已封爵的有六個,其中次子宇文震早死,實際只有五個兒子可能成為繼承人。這五個兒子中,長子寧都公宇文毓二十三歲,德才兼備,但為側室姚氏所生,是庶出,三子略陽公宇文覺是正室馮翊公主所生的獨子,嫡子的地位不可動搖。問題是,鮮卑的傳統自北魏建國以來,一向講究立長立賢,而非立嫡;於情於理,宇文毓都要更合適一些。可一旦立了宇文毓,就難保獨孤信不進入權力核心層,獨孤信即便不對宇文氏不利,也絕不會允許宇文氏謀取拓跋魏國,這是宇文泰所不容忍的。

正當場面十分尷尬之際,尚書左仆射李遠忽然跳了出來,大叫道:“自古立子以嫡不以長,略陽公身為嫡子,立為世子有何可疑?若是顧忌獨孤信,請讓我先斬了他!”說完,“唰”的一聲拔刀而起,直奔獨孤信。兩旁的將領一時驚竦震動,不知所措。

宇文泰趕緊起身,出手制止李遠,勸道:“什麽大不了的事,至於動刀戈麽?”

獨孤信見狀,也不敢再保持沉默了,上前解釋說:“的確應立略陽公為世子,我毫無異議。”李遠方才收起刀,退回一旁。眾將紛紛表示李遠所言極是,立宇文覺為繼承人的事情就此確定下來。

事後,李遠找獨孤信道歉,說:“只因事關重大,才有冒犯之舉,還望獨孤公恕罪。”

獨孤信心中氣惱至極,只好淡淡附和道:“今日全賴李公,才得以定下大事!”

可見,宇文泰還在世時,他與獨孤信的矛盾已經暴露無遺。這不是簡簡單單的私人恩怨,而是是否忠誠於魏室的路線問題。獨孤信不甘心情願看到魏國亡於宇文氏之手,但是在與宇文泰的明爭暗鬥中,特別是看到宇文泰的爪牙遍布朝野時,他卻只能無奈接受“魏室不可復興”這一連北魏宗室都已普遍接受的現實。

一方面,他不甘心情願,趙貴來找他,他惺惺相惜,表示願意參與;另一方面,他又明白即使殺了一個宇文護,也於事無補,所以又出手阻止趙貴舉事。獨孤信態度上的模棱兩可恰如其分地反映了他內心的極度矛盾。

相比之下,趙貴所代表的賀拔嶽舊部本來就是割據軍閥,他更看重的是自己在整個統治集團中的實際利益。令趙貴完全不能接受的是,面對宇文護專政,他逐漸失去了曾經擁有的軍事獨立權。他受到了打擊,必須立即反抗和報復。所以,他會急於要謀殺宇文護。

正是這種差別,致使趙貴和獨孤信非但不能同心合力,反而互相掣肘,雙雙失敗。不過,謀反事件所體現的兩大派系矛盾依然存在,並貫穿於北周的二十多年歷史之中,最終造成了宇文氏政權的滅亡,此乃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