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路:瓦崗的覆滅

大業十四年(武德元年)九月,東都的秋涼一日比一日更濃。

而這些日子以來,瓦崗的人心也一日比一日更涼。

因為李密自從幹掉翟讓之後,人就變得越來越驕矜,對待部眾的態度也開始悄悄發生了轉變。

他再也不像從前那麽體恤下屬了。

除此之外,讓瓦崗將士心涼的原因還有兩個:一、由於瓦崗除了糧食什麽也沒有,將士們雖然屢立戰功,可從來得不到錢帛之類的賞賜;二、李密往往對新附的人禮遇甚周,相形之下就冷落了舊人。

瓦崗人為此憤憤不平。

就連一向心胸寬廣的徐世勣也忍不住在一次宴會上暗諷李密,希望他意識到身上的缺點和當下存在的問題。

可現在的李密已經聽不進任何不和諧的聲音了。

他極為不悅,從此開始疏遠徐世勣——把他派駐黎陽倉,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實際上是將他排擠出瓦崗總部。

對瓦崗人心離散的現狀,李密固然有所察覺,可他認為事態並不嚴重,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了這一年秋天,李密甚至感覺形勢正在朝好的方向轉化。

因為他剛剛擊潰了宇文化及的十幾萬大軍,收降了許多精銳,繼而又聽說東都發生了火並,王世充那幫人正在自相殘殺,其結果很可能是兩敗俱傷。這一切都讓李密樂觀地以為——東都已經指日可下了。

然而,李密過於樂觀了。

東都火並不僅沒有削弱王世充的力量,反而讓他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大。他現在掌握了東都的軍政大權,隨時可以調集兵力對李密發起總攻。

在王世充看來,岌岌可危的不是東都,而恰恰是李密——是他所領導的瓦崗軍。

因為童山一戰,宇文化及雖然敗了,可李密的瓦崗軍也遭受了重創。他的精銳多半死在了戰場上,剩下的這些人的戰鬥力也已大不如前。

所以,王世充也同樣樂觀地相信——李密的敗亡已經指日可待了。

兩個同樣樂觀自信的男人。

一對注定你死我活的冤家。

命運只好安排了一場終極對決,來結束他們之間曠日持久的對峙和較量。

這一年九月初十,王世充率先出手了。他嚴格挑選了兩萬精銳,火速東進,於次日進抵偃師(今河南偃師市)西面的洛水,迅速架設了三座浮橋。

此時的李密正駐守在洛陽北面的金墉城,而王世充甩開李密,全力東進,很明顯是要搶占洛口倉——因為東都軍隊快斷糧了。

李密急命王伯當留守金墉,自率精兵馳援偃師,在邙山南麓紮營,然後命單雄信率前鋒騎兵進至偃師城北紮營。

九月十一日,李密召開軍事會議,討論戰守之策。裴仁基主張采取守勢,他說:“王世充傾巢而出,洛陽必定空虛。我們可兵分兩路,一路扼守險要,阻止他東進;另一路則直撲東都。如果王世充回軍,我們就按兵不動;如果他再次東進,我們就進攻東都。這樣一來我們就掌握了主動權,而他疲於奔命,必定被我軍擊破。”

李密同意裴仁基的方案,並進而分析說:“隋軍如今有三樣銳不可當。其一,武器精良;其二,決意東進;其三,糧盡而戰。所以我們只需據城固守,蓄力以待,王世充欲戰不得,欲走無路,不出十天,他的首級就會送到我們的麾下。”

應該說,裴仁基和李密的這個戰略是完全正確的。如果這一仗真的按照這個計劃來打,失敗的人肯定是王世充,絕不會是李密。

然而,命運之神卻在這關鍵的時刻背棄了李密。

因為絕大多數將領反對這個計劃。

剛剛從宇文化及手下歸降的陳智略、樊文超等人都急於建功,所以和單雄信一起極力主戰。他們堅持說:“王世充的軍隊人數並不多,而且屢屢被我們打敗,早已喪膽。兵法有言:‘人數超過敵人兩倍就應該進攻。’何況現在我們絕不止兩倍!再說了,江淮新附的將士都希望抓住這個機會建立功勛,趁他們鬥志高昂的時候作戰,一定能夠取勝。”

李密心動了。是啊,如果可以一戰破敵,又何必拖延呢?

他隨即采納了多數人的建議——戰!此刻的李密當然不會知道,他的敗亡之局就在這一個字中一錘定音了。

裴仁基苦苦勸阻,可李密心意已決。

裴仁基頓足長嘆,說:“公必悔之!”

與此同時,沒有資格參加軍事會議的魏徵也在對長史鄭颋說:“魏公雖然在童山戰役中轉敗為勝,但是勇將銳卒多數陣亡,剩下的士卒士氣低落,這種情況不利於對敵作戰。而且隋軍缺糧,志在死戰,難以爭鋒。不如深溝高壘以拒之,旬月之間,王世充糧盡,必然撤退,到時候全力追擊,沒有不勝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