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唐室亂亡(上)

第一節 懿、僖荒淫

《舊書·帝紀》贊,謂唐之亡決於懿宗,以其時雲南侵寇不息,調兵運餉,騷動甚巨,加以龐勛起義,“徐寇雖殄,河南幾空”。《舊書·懿宗紀》。又引起黃巢起義也。然以唐中葉後藩鎮之跋扈,不能戢其士卒,而恣意暴虐人民,終必至怯於公戰、勇於私鬥而後已。雲南、徐方之變,安得不作?而中樞政令,悉為宦寺所把持,又斷不能大振紀綱、削平藩鎮也。故唐自德宗、憲宗,志平藩鎮而未成,順宗、文宗,欲除宦寺而不克,而其勢已不可為,敗壞決裂,特待時焉而已。懿宗之驕泆,僖宗之童昏,夫固不能為諱。亦如木焉,本實先撥,疾風甚雨特促其傾仆而已,謂其傾仆之即由於是,固不然也。

繼嗣之不以正,自肅、代來久然,然未有若懿宗之尤可疑者。新舊《書·本紀》皆雲:懿宗為宣宗長子,封鄆王。其《諸子傳》則雲:宣宗子十一人。然合懿宗數之,實得十二。《舊書·諸子傳》,例皆著其長幼。其敘宣宗諸子:曰靖懷太子漢,曰第二子雅王涇,曰衛王灌,曰第三子夔王滋,曰第四子慶王沂,曰第五子濮王澤,曰第六子鄂王潤,曰第七子懷王洽,曰第八子昭王汭,曰康王汶,曰廣王澭,靖懷及衛、康、廣三王之次闕焉。《新傳》於諸子,例不著其長幼。其敘次,衛王次廣王下,又夔王作通王,雲會昌六年(846年)封,懿宗立乃徙王,余與《舊傳》同。《宗室表》:鄂王次懷王下,其余亦同《舊傳》。諸子封年:新舊《傳》皆雲:靖懷以會昌六年(846年)封雍王,夔、慶二王同封,雅王封於大中元年(847年),濮王封於二年(848年),鄂王封於五年(851年),懷、昭、康三王封於八年(854年),衛、廣二王封於十一年(857年)。封爵常例,合依長幼之次。雅王既長於夔、慶二王,何以受封反在其後?衛王既與廣王同封,何以《舊傳》列諸雅、夔之間?其事皆有右疑。考諸《本紀》,則《舊書》會昌六年四月制:皇長男溫可封鄆王,二男涇可封雅王,第三男滋可封蘄王,第四男沂可封慶王。大中元年二月制:第五子澤為濮王,第六子潤為鄂王。五年正月制:第七子洽封懷王,第八子汭為昭王,第九子汶為康王。十一年六月制:皇第三男灌封衛王,十一男澭封廣王。封年與新舊《傳》乖違。《舊紀》既據制書,似當以之為準。夔王究封於夔,抑初封蘄後乃徙王,無可參證,亦不足深論。鄂、懷、康、廣,次第皆有明文,既可補《舊傳》之闕,亦足證《新表》之誤。衛王不應雲第三,《廿二史考異》謂為第十之誤,其說極確。惟雍王之封闕焉。謂其人為子虛,則並懿宗數之,宣宗之子恰得十一,與新舊《傳》都數可謂巧合,然於理終未安也。更考諸《新紀》:則衛王之封在十年(856年),而會昌六年(846年)之封,多一雍王渼。衛王封年之異,蓋奪一一字,無足惑。靖懷之名,《通鑒》亦作渼,疑與漢因相似而誤,亦不足深論,其必為一人,似無可疑。然則《舊紀》獨闕靖懷之疑釋,然宣宗之子,仍得十二人矣。此究何說邪?案宣宗未嘗立後,故其子無嫡庶之殊,惟有長幼之異。《新書·後妃傳》雲:宣宗元昭皇後晁氏,懿宗追冊。少入邸,最見寵答。及即位,以為美人。大中中薨,贈昭容。詔翰林學士蕭寘銘其窆,具載生鄆王、萬壽公主。後夔、昭等五王居內院,而鄆獨出閣,及即位,是為懿宗。外頗疑帝非長,寘出銘辭以示外廷,乃解。皇子誕生,耳目昭著,何至疑其長幼?志銘通例,雖著所生子女,未必詳其生年。《傳》雲具載鄆王及萬壽公

主之生,不雲著其生於何歲,亦隱見所證明者,乃懿宗之為誰子,而非在其次第。蓋懿宗實非宣宗子?宣宗長子,實為靖懷?武宗以弟繼兄,宣宗以叔父繼猶子,固非承嗣之正,究為先君遺體。懿宗蓋族屬已疏,無可立之理,宦官既擁立之,乃強名之為宣宗長子,使蕭寘偽造銘辭,以著其為宣宗之體,又改國史,或去靖懷而以鄆王代之,又或增一鄆王而忘其都數之不合。新舊《紀》之文,亦各有所本也。

《新書·崔慎由傳》曰:宣宗餌長年之藥,病渴,且中躁,而國嗣未立。帝對宰相欲肆赦,患無其端。慎由曰:“太子天下本,若立之,赦為有名。”帝惡之,不答。蓋雖攖疾,實未自知其將死也。然變遂起於倉卒之間。《新書·懿宗紀》曰:宣宗愛夔王滋,欲立為皇太子,而鄆王長,久不決。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疾大漸。以夔王屬內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等。而左神策護軍中尉王宗實、副使亓元實矯詔立鄆王為皇太子。癸巳,即皇帝位於柩前。王宗實殺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通鑒》雲:上餌醫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樂藥,懿宗立後,三人皆伏誅。疽發於背。八月,疽甚。宰相及朝士皆不得見。上密以夔王屬歸長、公儒、居方,使立之。三人及右軍中尉王茂元,皆上平日所厚也,獨左軍中尉王宗實,素不同心。三人相與謀,出宗實為淮南監軍。宗實受敕將出,亓元實謂曰:“聖人不豫逾月,中尉止隔門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何不見聖人而出?”宗實感寤,復入。諸門已踵故事,增人守捉矣。元實翼道宗實,直至寢殿。則上已崩,東首環泣矣。宗實叱歸長等,責以矯詔。皆捧足乞命。乃遣宣徽北院使齊元簡迎鄆王。壬辰,下詔立鄆王為皇太子,權句當軍國政事。仍更名漼。此事蓋因宦官相爭,危及國本。宗實之入,恐不免憑藉兵力,必非徒一亓元實翼道之也。不然,王歸長等安肯束手受縛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