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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外務省。

外相陸奧宗光給漢城的大鳥發電報:“停止登陸礙難照準。”開戰之事,已寫進日程表,不能更改。

陸奧在其著作《蹇蹇錄》中說:

該公使(大鳥)頻向政府來電,意謂目前階段派如此眾多兵員來朝鮮,使朝鮮政府及人民,尤其是第三者之外國人,抱無謂之疑團,在外交上實非上策。然而,視我國之內情,業已形成騎虎之勢,中途不能改變既定兵員數。而且,綜觀清政府之外交手段,近期如何逞其譎詐權變之策,最後將如何欺我,均難預蔔。

地方各自為政,中央予以控制,是後來日本的大陸政策的主要模式,但這時還不是那樣,起碼大鳥公使是個例外。代理公使杉村等人仍然是強硬派,他們責難大鳥的軟弱無能。

接到外相復電,大鳥再一次發電報說:

讓過多士兵登陸,必然招致外交上的物議。務請命令本使認為多余的士兵全部撤至對馬待命。希與陸軍大臣商議後,訓令大島(旅團長)執行。

“大鳥公使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但……”陸奧把電文反復讀了多次,自言自語。

在朝鮮,歐美外交團及僑民如何看待日本,陸奧是十分了解的。他也是外交官,比誰都更為擔心。

進駐漢城的日軍,不管軍紀多麽嚴格,不管行動多麽穩當,軍人畢竟是軍人,一個武裝團體絕不會被看成是和平的。日軍從仁川往漢城調動,外國使團和僑民看得一清二楚。在牙山登陸的清軍卻原地不動,所以,他們沒看見,甚至也沒意識到。

而且,即使知道清軍兩千人登陸,用陸奧的話說,外國官吏及商民等“不拘表面上如何,內心裏仍然默認朝鮮是中國的屬國,而且相信這次清政府出兵是依據朝鮮國王的請求”。這確是實情。

陸奧感到遺憾的是,日本把朝鮮當作一個獨立國,兩國間締結了《濟物浦條約》,卻不為外國所詳知。

誰都認為朝鮮國王或朝鮮政府絕不會要求日本出兵,相反,清軍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會認為這是應朝鮮政府的請求而來的。

他們(外交團與僑民)不問我國政府出兵之名義及其真意如何,錯誤地認為這是日本政府平地掀起風波,利用時機,企圖侵略朝鮮。因之,他們對中國比對日本更多地抱有同情心。歐美駐朝鮮的外交官、領事官,將他們的推測分別報給本國政府。至於那些商民,更加胡猜亂想,向本國報界宣揚。在日清事件之初,此事必將觸動歐美各強國之感情。

陸奧在《蹇蹇錄》中已經承認國際輿論對日本非常不利。

他深知大鳥公使的處境是十分困難的。在該書中,陸奧還寫道:“大鳥公使所請,雖極穩妥,但……”

陸奧承認大鳥的要求是正當的,但是正如他所說的,目前正處於騎虎之勢。

當然,日本外務省也不斷接到日本駐各國外交官的電報。

駐英公使青木周藏來電:

英國外相言外之意暗示,日本如以阻止俄國南下為目的,則承認日本此舉。

這“言外”二字,是奇妙的表現手法。外交官在正式發言以外,有時也依據社交禮節,適當地做些閑談,不過是些花樣罷了。事後才弄明白,青木公使的這個報告是一廂情願的猜測。

日本政府最擔心的是俄國的態度。俄國駐日公使希德洛夫曾以相當嚴厲的口吻質問日本出兵的理由,態度極其傲慢。

然而,據在西伯利亞單槍匹馬闖出了名的參謀本部大佐福島安正的情報說,俄國遠東兵力比想象的要弱得多,沒有充足的軍事力量介入朝鮮。俄國不足懼,而英國也終將默認。

與青木公使截然相反的情報也接踵傳來。上海大越總領事報告說:“英國準備以再次占領巨文島為條件,默認中國吞並朝鮮。”天津和北京的電報說:“盛傳中國為往朝鮮增援,正在動員軍隊。”

陸奧外相向川上參謀次長征詢:“我很了解大鳥公使的處境,但國家利益必須高於一切,不得不如此……假如現在丟掉這個戰機,你說……”

“事不宜遲,現在動手都已經遲了。隨著西伯利亞鐵路接近完工,俄國的態度會越來越強硬。現在的傲慢還只是在口頭上,等到下一個機會,誰知道會怎樣呢?再說,這次的動員計劃已經完成,到了這步田地,還能縮回去嗎?這一點,我想你也是很了解的!”

川上操六露出了微笑。

那意思是說:出兵朝鮮,是我們兩人共謀,到了此時,還提什麽假定問題,簡直是浪費時間。

6月12日大鳥來電希望把混成旅團撤到對馬之日,大本營決定對第五師團進行動員,開赴朝鮮。

設立了大本營之後,動員、作戰等均服從於統帥,即使內閣有意見,也無法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