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厭 勝(第5/6頁)

窗外同樣是金碧輝煌,有斜陽西下,帶著血色的殘紅撲到殿中,偷偷地染著那人很是斑白的發髻,悄然留下道瘦長的身影,無聲無息。

他發絲早白,但身子沒有半分彎曲,歲月能染白他的黑發,但無法擊垮他的壯志豪情。他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裏,眾人望去,突然覺得金殿失色,殘陽無光。

只因那金殿的威嚴、殘陽的光輝、宮中兵甲的殺氣,盡數匯聚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無需金椅龍袍來襯托身份,不必鐵甲兵衛宣示威嚴,他只站在那裏,就算強悍無邊的漢王、深沉似海的秋長風見到,也不由得屈膝跪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五人跪拜,異口同聲,心懷尊敬……

因為那人值得他們尊敬,因為眼前這人就是朱棣——傲笑天下、叱咤風雲的大明天子朱棣!

那一抹殘陽還在留戀著晚霞,吃力地支撐在天際。

天已暮。

秋將至,華蓋殿早有些涼意。朱棣還在望著天邊的殘陽,並不轉身,緩慢道:“楊學士,聽說太子和漢王又在爭吵?”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並未刻意提高聲調,但眾人均聽得清清楚楚。真正有威嚴的人,素來不會和潑婦罵街一樣比誰的嗓門要高。

楊士奇一驚,不想天子開口就會問他。他剛才本來不在漢王、太子爭吵的漩渦中,但天子宣召,他趕來的路途中,早就把事情打聽得明明白白。

但這裏有太子、漢王和公主,楊士奇本以為天子從順天府來到南京,會先和太子、漢王、公主敘敘天倫之樂,可朱棣竟兩天閉門,不見任何人。

太子、漢王也不見!

朱棣開始見人後,一見就是五個,不問太子、漢王,先問他楊士奇,看似器重,可其中的福禍旦夕,早讓楊士奇膽戰心驚。

雖遲疑,但不再猶豫,楊士奇立即道:“是。”他只說了這一個字,可好像用了全身的氣力,背心竟有汗水流淌。

朱棣沉默片刻,並不回身道:“秋長風,你把經過道來……”

眾人又是一驚,就算是太子、漢王都忍不住詫異。朱棣召見,二人一路上,早準備了滿腹說辭,本以為殿上會唇槍舌劍,哪裏想到根本一句話都不讓說。

到如今,太子、漢王的命運,竟然握在一個區區的錦衣衛千戶手上?

當初天子宣召之時,他們都沒想到,秋長風竟也有見天子的榮耀,到如今,他們更沒有想到過,天子問的第二個人,就是秋長風。

難道說……朱棣早認識秋長風。抑或是,因為秋長風是姚廣孝器重的人,朱棣因此也器重?

秋長風雖睿智、有性格,但在太子、漢王眼中,不過個是千戶,官居五品罷了,這裏又怎麽有他說話的地方?

可朱棣認為秋千戶可以說話,沒人敢反對,漢王也不敢。

秋長風神色肅然,並不遲疑,立即將從入寧王府,到眾人賀壽,從寧王遇刺,到追蹤敵兇,再到遇見太子,漢王趕來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

他說得簡練,但切中要害;快捷,但事無遺漏。雲琴兒、田思思的名字,他都不忘上報,太子的蟋蟀叫做狼抗,他也如實稟告。

錦衣衛本來就是天子的耳目,太子、漢王都知道。但他們亦是沒想到,錦衣衛匯報的情況,會是這般的詳盡——詳盡而準確!

漢王皺眉,太子流汗,雲夢公主雖一直對秋長風不滿,但也不能不承認,秋長風說的事情,完全和事實相符,沒有半分的偏袒,就算措辭,都沒有夾雜個人絲毫的情感。

殘陽已沉,天際只留下了一抹余紅。

有燕子歸來,燕子徘徊在華蓋殿前,徐徐不去,啾啾鳴叫。

除此外,再無聲響。

過了許久,朱棣這才說道:“熾兒,朕知道你心中也有不滿的。”

太子朱高熾臉上又是畏懼,又是感慨,那一聲“熾兒”,他許久沒有聽過,但後面的那句話,讓他如何作答?

朱棣又道:“人不滿,總會有恨,人之常情,不足為奇。因此你做了過火的事情,朕也不會怪你。”

太子色變,嗄聲道:“父皇,你難道真的認為,是兒臣要殺寧王,詛咒二弟?”他不能不分辯,他心中真的不滿,委屈盡數寫在了臉上。

朱棣還是望著窗外的余暉,說道:“你若承認了,這件事,朕就不追究了。”

太子驚立當場,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朕就不追究了。”

區區的六個字,其中的含義實在太多太多。

若太子真的做了這兩件事情,他完全可信朱棣的話——朱棣說的話,從來沒有不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