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論史篇】 漢朝沒有馬鞍馬鐙嗎?(第2/4頁)

那麽歷史記載中漢朝騎兵的作戰情況又是如何呢?

文帝時,“十四年冬匈奴謀入邊為寇,攻朝那塞,殺北地都尉卬。上乃遣三將軍軍隴西、北地、上郡,中尉周舍為衛將軍,郎中令張武為車騎將軍,軍渭北,車千乘,騎卒十萬。……於是以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威侯赤為內使,欒布為將軍,擊匈奴。匈奴遁走。”⑺可以看出,此時漢軍的騎兵在單場戰役中的參戰規模和所占兵力比例明顯增大,已經不再僅僅擔任輔助作用了。

自武帝以後,騎兵的地位進一步上升:“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漢令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高闕。”⑻“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裏,夜圍右賢王。”⑼“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十余萬騎,乃再出定襄數百裏擊匈奴。”⑽“其明年春,漢使驃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千余裏,擊匈奴,得胡首虜萬八千余級,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驃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余裏,擊匈奴,過屠延,攻祁連山,得胡首虜三萬余人,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⑾“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將軍青、驃騎將軍去病出將各五萬騎,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驃騎。”⑿“秋,蝗。遣浚稽趙破奴二萬騎出朔方擊匈奴,不還。”⒀“夏五月,貳師將軍三萬騎出酒泉,與右賢王戰與天山,斬首虜萬余級。”⒁“四年春正月,朝諸侯王於甘泉宮。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六萬騎、步兵七萬人出朔方,因杼將軍公孫敖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遊擊將軍韓說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強弩都尉路博德步兵萬余人與貳師會。”⒂“冬,遼東烏桓反,以中郎將範明友為度遼將軍,將北邊七郡,郡二千騎擊之。”⒃在這些戰例中,可以看到兩個趨勢。一是騎兵在總兵力中所占份額不斷增大,隨著車兵的逐漸退出戰場,騎步兩兵種在數量上的比率關系從十萬比數十萬,上升到七萬比十四萬,騎兵明顯已經取代步兵而成為戰鬥主力,相反步兵則下降到“踵軍”即跟隨在後助戰的地位,致於只由騎兵獨立參加的戰役更是屢見不鮮。二是往往一次戰役就長驅奔襲數百裏乃至一兩千裏進行會戰,長時間騎馬帶來的疲勞問題愈發突出,如果騎手不能以充沛的體力投入戰鬥,取得河西、漠北等大規模決戰的勝利是不可能的。在沒有鞍鐙的情況下,這樣的戰役幾乎無法想象。

另一方面,從具體的戰鬥方式上看,早在楚漢戰爭時期,“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⒄能夠采用此種在敵陣之中沖突的戰鬥方式,說明騎者在馬上已經具備了相當的穩性,否則極易摔下。

西漢時期,弓箭是匈奴和漢軍騎兵最重要的作戰武器,它的使用受到馬具的嚴重制約。沒有馬鞍的時候,在奔馬上射箭極為困難,因為騎手一邊要雙腿使勁夾住馬腹並保持平衡,一邊還要雙臂用力拉開弓並盡量使射出的箭命中目標,即便是自幼生活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這一作戰方式也是非常低效且難於實行的,這時候最好的辦法是停住馬射箭或幹脆下馬發射;當高橋馬鞍投入應用後,它給予騎手一個縱向的穩定作用,使其可以在飛馳時向前方射箭,但由於橫向上無有效支撐,朝左右方向甚至轉身向後射箭時仍然容易跌落,是很危險的,前面引用西方學者的評價中就可看出這一點。但是,在史料中卻有這樣的記載:“匈奴追者騎數百追之,廣行取胡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⒅這種轉身後射的情況,說明此時應已有馬鞍和馬鐙的使用。況且在漢代的史料中,除個別故意表示輕蔑漢軍者外,從未見到有關匈奴下馬作戰的記錄,假如沒有鞍鐙的應用,這不能不說是個非常奇怪的現象。

古代弓箭的使用還受到天氣影響,弓弦如果被雨水澆濕,作用將會大減,而假若遇上嚴寒天氣,威力也會嚴重下降。宋人就曾記載:“契丹將耶律遜寧號於越者,以數萬騎入寇瀛州。都部署劉廷讓與戰於君子館,會天大寒,我師不能彀弓矢,敵圍廷讓數重。”⒆而在著名的白登之圍中,“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四十萬圍高帝於白登。”⒇“會天寒,士卒墮指者二三,遂至平城。匈奴圍我平城,七日而後罷去。”(21)在如此寒冷的境況下,匈奴和漢軍的弓箭很難說還會保持威力,雙方一旦接陣就會爆發激烈的白刃戰。在短兵相接的戰鬥中,沒有鞍鐙的騎兵戰鬥力不可能趕得上步兵,如果匈奴下馬迎擊,也不會是歷來擅長步戰的漢軍的對手,要阻止漢軍突圍便是件困難的事情,那麽長達七天的輕松圍困就變得難以解釋了。更何況此戰匈奴的兵力雖據《史記》所稱有四十萬,卻很可能是個虛數,因為在《史記》中原本就提到冒頓時期的匈奴有“控弦之士三十余萬”(22),扣除留守草原的兵力,又何來如此之多的人馬?再說縱使“四十萬”之數是準確的,由於遊牧民族參加出征的人數中經常要包括大量婦女、老人、兒童等非戰鬥人員,其真正的作戰兵力也遠不會有那麽多,加上前面所述近戰中的質量劣勢,應付起漢軍的突圍來更加捉襟見肘了。既然如此,不懼戎馬的劉邦為什麽還遲遲不敢突圍呢?對此只能有一種解釋,就是當時的匈奴騎兵已經裝備了馬鞍和馬鐙,對步兵具有強大的近戰優勢和沖擊力,冒險突圍只會導致全軍覆沒。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在兩漢史料中出現了“突騎”這一叫法:“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橈亂也”(23)“會上谷太守耿況、漁陽太守彭寵各遣其將吳漢、寇恂等將突騎來助擊王郎”(24)“賊追急,短兵接,光武自投高岸,遇突騎王豐,下馬授光武,光武撫其肩而上,顧笑謂耿弇曰:‘幾為虜嗤。’”(25)對於《漢書》中“突騎”一詞的含義,顏師古注為:“突騎,其言驍銳可用沖突敵人也。”(26)顏師古是唐人,其注釋未必就能代表漢代“突騎”的真正意義,那麽在漢代史料記載中它的作用又是什麽呢?“光武北擊群賊,(吳)漢常將突騎五千為軍鋒,數先登陷陳。”(27)“劉永將周建別招聚收集得十余萬人,救廣樂。漢將輕騎迎與之戰,不利,墮馬傷膝,還營,建等遂連兵入城。”(28)可見至少在東漢初年,騎兵已經能夠擔當站在頭排正面沖鋒、“先登陷陣”的任務了,利用騎兵的沖擊力沖垮敵陣、步兵隨後跟進決定勝負的作戰方式已經確立。如果說在同匈奴的近戰中僅僅是用騎兵對抗騎兵,雙方彼此處境相同,對騎手穩性的要求不一定很高的話,那麽在此要面對的則是以步兵為主力的敵軍,若想正面沖擊其陣,只有同時裝備了馬鞍和馬鐙才有可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