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論史篇】 漢朝沒有馬鞍馬鐙嗎?(第3/4頁)

盡管有這麽多的文獻證據證明漢代鞍鐙的存在,缺乏考古方面的實證卻是不爭的事實。在中國所發現的最早表現高橋馬鞍的文物是東漢末年作品,如雷台漢墓出土的騎俑(圖2)和鞍馬彩繪木雕;而最早具備馬鐙的雕塑作品是長沙西晉永寧二年墓中的騎馬樂俑(圖3),因這批俑中有馬鐙者只是在馬身左側鞍下有一個三角型鐙具,僅及小腿一半高,而右側則沒有,且騎者的腳也未踏於其中,所以被認為是馬鐙的雛形,即用於上馬的器具;致於最早的實物雙馬鐙,則是遼寧北票十六時期北燕馮素弗墓的鎏金銅裹木質馬鐙(圖4)。但迄今為止,對於西漢和東漢初年的高橋馬鞍及兩漢馬鐙,卻始終沒有發現其實物和能夠證明它們存在的藝術作品。

未發現不等於沒有。既然通過史書可以推測出它們的存在,就應該從“為什麽這些東西沒有出現”的方面去思考。

鞍鐙產生於東亞是肯定的,但它們的發明是否來自中原漢地呢?從需求促成發明的角度上講,很難想象一個以稼穡為生的農耕民族會比終年騎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對此有更急切的需求。從而可以推斷,最早發明鞍鐙的榮譽更應該屬於匈奴等北方民族。這樣,尋找其實物證據為何不存的方向就應轉向匈奴。

如前面所說,公元4世紀入侵歐洲的匈奴人使用木制的馬鞍,而他們所使用的原始馬鐙也只不過是繃帶、皮帶或者用一種亞麻織成的腿帶。由於無論是原來居住還是西遷途中經過的地域,多半是稀樹草原和沙漠,缺乏樹木,這必定會限制制作高橋馬鞍的數量而僅供貴族和作戰士兵使用;同時在需要將供應不足的木材用於制造馬鞍和弓的情況下,也不大可能再改進制造木質馬鐙,致於主要用於打造武器的金屬則更加缺乏,用其制造馬鐙更加不可能。因此4世紀時的軟式原始馬鐙應與兩漢時代的匈奴馬鐙無大差別。反觀馮素弗墓的雙馬鐙,已經是很成型的東西,自然不會是後世馬鐙的祖先。那麽在此之前,必定經歷過一個相當長階段的原始狀態。因為西方記載中匈奴的“繃帶”狀軟式馬鐙已具備了後世馬鐙固定雙腳的功能,因而與長沙西晉墓騎俑僅用於上馬的單鐙相比,它更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馬鐙的祖先,而上馬用的鐙具只不過是為真正的馬鐙提供了外型上改進的榜樣而已,因雙鐙也有幫助上馬的功能,所以在它改進之後單鐙就被取代了。說到這裏,一看便知,原始純木質馬鞍和用皮革、麻纖維制作的馬鐙(或者說只是一種“綁帶”而已),甚至是後來使用木制而無金屬外皮的馬鐙,都是極易腐朽而難於保存至今的,即使能夠保留下來,那些外表僅僅是一條麻布、皮帶的物品,要準確判斷它們的用途也是難上加難。這就是為什麽始終沒有發現漢代馬鞍尤其是馬鐙的原因。

除去這些,還有一些國外考古發現和國內存在爭議的藝術作品。如上世紀初蒙古匈奴墓地的發掘,“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諾音烏拉山脈一座陵墓墓室中的隨葬品,這座陵墓是1912年一位蒙古采金工程師偶然發現的,1924年對它進行了科學性發掘。……幸運的是發現了一只中國漆杯,上有兩段銘文,因此得以確定六號墓的年代:公元一世紀初左右。事實上,這是匈奴單於烏珠留的墓。……主要的運輸工具是備鞍的馬匹。馬勒、馬嚼和馬鞍類似於斯基泰時代阿爾泰地區的同類物件。馬鞍通常由填以毛料的兩塊皮墊構成,不過少數馬鞍配有一個木框,前後裝有鞍頭,並且配備馬鐙。配有馬鐙的馬鞍象征了一大進步。”(29)烏珠留單於死於東漢初年,如果能夠證實這真是烏珠留的墓,無疑是給漢代鞍鐙的存在增加了一個有力的證據。另外據稱大英博物館藏有一個貴霜(公元1~5世紀)銅壺,壺壁浮雕花紋上有兩個手持長矛的騎馬騎士,馬上均有繩索狀腳鐙。(30)而雲南石寨山發現的處於西漢時期的古滇文化青銅戰爭場面貯貝器的頂部,也有一個騎無鞍馬者的鎏金塑像,其雙腳拇趾套在鞍前垂下的繩圈中,起到馬鐙的作用(圖5),雖然其形制決定了只能用於跣足民族,但它的存在至少說明馬鐙的早期形態應近乎於此,而不是由上馬用具發展而來,同時也表明了高橋馬鞍的發明不一定早於馬鐙。西漢霍去病墓前的石雕群中,有一頭橫臥的石牛,在其背部即有線刻的鞍鐙,是歐亞大陸能見到的最早騎鐙,但其制成年代受到懷疑,原因是有人認為其上騎鐙系後人所刻。而證據確鑿的反映西漢馬鞍和兩漢馬鐙的文藝作品一直都沒能找到。鞍鐙的實物不易保存是客觀現實,可為何漢代的雕塑、繪畫等藝術作品中也沒有它們的影子?這個問題比較令人費解,但至少有一種解釋可以初步說明其緣由,那就是審美方面的原因。在歷史傳統中,一件新物品投入應用後,經常可能經過相當長的時間才在美學上被人們——尤其是藝術工匠——所接受,在此之前制作的很多作品都仍然會保留它出現前的樣子,即藝術創作上的“慣性”。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中國晉代以後也不乏表現沒有鞍鐙或有鞍無鐙之騎手和馬匹的作品。比如圖6中的持槊騎兵和圖7的披鎧騎士,皆無鞍鐙的痕跡,而使用長槊的作戰方式與加劇騎手不穩定性的重甲騎兵的產生,都是以鞍鐙的使用為基礎的。再如在唐朝,馬鐙的使用已經很普遍了,“昭陵六駿”身上的鐙具就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圖8),但圖9中的騎馬隊伍卻都未裝備馬鐙,如果說是平民百姓缺乏財力倒還罷了(其實一副馬鐙也不見得是什麽很貴的東西),而這裏卻是堂堂王家的盛裝出行,且其所行路程也不會很短,否則規模如此浩大、擎著眾多旌旗就沒有意義了,那為什麽所有的人還都讓雙腳空垂在那裏受累呢?這只能說明繪制這幅畫的人無視馬鐙的存在,也許他是感覺不美觀,或是有其他什麽原因,但終歸是未將其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