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烏鴉(第4/29頁)

不,他對大使說,讓我感到不安的並非安妮;而是她召集在身邊的那幫人。有她的家人:包括她父親,那位喜歡被稱為“閣下”的威爾特郡伯爵,還有她的弟弟喬治——羅奇福德勛爵,亨利已經任命他為自己的貼身侍從。喬治是新進的侍從之一,因為亨利喜歡與自己熟悉的人在一起,那些人都是他年少時的朋友;紅衣主教曾經時不時地把他們趕走,但他們總是像臟水一樣又滲透回來。他們曾經是才氣過人、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們已經頭發花白或漸漸謝頂,肌肉松弛,大腹便便,或者關節有毛病,或者手指殘缺不全,但仍然一個個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現在又有了一幫小跟班,韋斯頓和喬治·羅奇福德等,亨利之所以接受他們,是因為覺得他們可以讓他保持年輕。那些人——不管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時刻伴在國王左右,從早晨起床到晚上入睡,以及中間所有私密的時間都不例外。不管他是如廁,還是刷牙並把水吐進銀盆,他們都陪侍在側;他們用毛巾為他擦拭,幫他系好上衣,套上馬褲;他們了解他的身體,了解他的每一顆痣和雀斑,了解他的每一根胡茬,當他從網球場回來時,他們了解他出了多少汗,並幫他脫掉襯衣。他們知道得太多,知道得與他的洗衣女工和禦醫一樣多,並將自己知道的事情拿來談論;當他去看望王後,並在她身上辛苦一番、想讓她懷上兒子時,或者某個周五(基督徒戒欲的日子),當他夢到一個模糊的女人而弄臟自己的床單時,他們都知道。他們高價出賣自己了解的情況:他們想討好,想讓自己的過失不被追究,他們認為自己很特別,並想讓你知道這一點。自從到亨利身邊效力以來,他(克倫威爾)就一直在安撫那些人,說他們的好話,逗他們高興,總是尋求一種比較容易的處事方式,一種折中的方法;但有時候,當他們攔住他一個小時,不讓他見國王時,還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想,我可能已經遷就他們夠多了。如今他們得遷就我了,否則就滾蛋。

現在,上午已經有些冷了,國王一行緩緩穿過漢普郡時,厚重的雲團也一路跟隨,不出幾天,路上的塵土就變成了泥濘。亨利不願意匆匆地趕回去處理政務;他說,如果永遠是八月份該多好。正當這支小小的狩獵隊伍前往法納姆時,有信使疾馳而來報告說:鎮上出現了幾起瘟疫病例。亨利在戰場上英勇無懼,此刻卻幾乎是當著他們的面臉孔煞白,並調轉馬頭:去哪兒呢?哪兒都行,只要不是法納姆。

他在馬上欠身向前,取下帽子,對國王說,“我們可以提前去貝星府,請允許我派人騎著快馬去通知威廉·布萊。然後,為了不給他太大壓力,再去埃爾佛塞姆待一天,行嗎?愛德華·西摩正在家中,如果他的糧食和日用品不夠,我可以去調集。”

他後退幾步,讓亨利騎在前面。他對雷夫說,“帶幾個人去狼廳。把簡小姐接來。”

“什麽?接到這兒?”

“她會騎馬。讓西摩老頭給她挑一匹好馬。星期三晚上我要在埃爾佛塞姆見到她,遲了就毫無意義。”

雷夫勒住韁繩,準備轉身。“可是,先生,西摩家的人會問為什麽要接走簡,為什麽這麽匆忙。還有,我們為什麽要去埃爾佛塞姆,因為附近有其他的府邸,韋斯頓家就住在薩頓府……”

他心裏說,讓韋斯頓家見鬼去吧。韋斯頓家跟這個計劃無關。他笑了。“就說因為他們愛我,所以該這樣做。”

他看著雷夫,知道他在想,看來我的主人終究準備將簡·西摩娶進門了。是為他自己還是為格利高裏呢?

在狼廳期間,他(克倫威爾)看到了雷夫無法看到的情景:亨利現在魂牽夢繞的就是,默然不語的簡躺在他的床上,面色蒼白、一言不發的簡。你無法解釋一個男人的性幻想,而亨利也不是什麽好色之徒,並沒有很多情婦。如果他(克倫威爾)助一臂之力而讓國王得到她,不會有什麽壞處。國王不會虧待他的床伴。他不是一個喜新厭舊的男人。他會給她寫情詩,有人提議的話還會給她一筆收入,會提拔她的家人;自安妮·博林成功上位以來,許多家族就認為,享受亨利的聖眷隆恩是英格蘭女人的最高使命。如果他們謹慎行事,愛德華·西摩就會在宮廷內升職,而他自己也就在一個難得有盟友的地方多了一個盟友。就目前而言,愛德華需要一點忠告。因為他(克倫威爾)比西摩家的人更有商業頭腦。他不會讓簡廉價出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