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烏鴉(第2/29頁)

“哦,那個多舌的公子哥,”史蒂芬說。他做了一個扇巴掌的動作。“謝謝你的情報。”

韋斯頓的那個幽靈般的自我感受到這一巴掌了嗎?一陣笑聲從亨利的房間傳了出來。

他們離開狼廳不久,好天氣就結束了。一行人剛剛走出薩夫納克森林,就被籠罩在潮濕的霧氣之中。十年來,英格蘭差不多總是在下雨,莊稼又會歉收了。據預測,小麥的價格會上漲到每四分之一英擔二十先令。那麽,那些每天只掙五到六便士的勞工們今年冬天該怎麽過?投機商們不再局限在薩尼特島,而是在各郡之間活動。他手下的人正盯著他們。

想當年,聽到一個英格蘭人居然會讓自己的同胞挨餓並從中牟利時,紅衣主教會難以置信。而他會說,“我見過當雇傭兵的英格蘭人割斷戰友的喉嚨,當戰友還在掙紮時就抽走他身下的毛毯,並翻找他的行李,把他的錢和聖章一起搶走。”

“哦,可他是雇傭殺手,”紅衣主教說,“那種人沒有靈魂可以失去。但大多數英格蘭人都敬畏上帝。”

“意大利人可不這麽想。他們說,英格蘭和地獄之間的路被無數雙腳踩得光禿禿的,而且全程都是下坡路。”

他每天都在琢磨他的令人費解的同胞。他見過殺手,沒錯;可他也見過一位饑餓的士兵把面包讓給一個女人,一個與他非親非故的女人,然後聳聳肩走開。最好不要去考驗別人,不要把他們逼入絕境。讓他們發達;富足之後,他們就會慷慨。吃飽了肚子才能培養良好的風度。饑荒的煎熬只會造就怪物。

他與史蒂芬·加迪納見面後,又過了一些天,當國王一行到達溫徹斯特時,新主教們已經在大教堂接受任命。安妮稱之為“我的那些主教”:都是福音宣講者和宗教改革者,他們在安妮身上看到了機會。誰會想到休·拉蒂摩會成為主教呢?你原本猜想他會遭受火刑,會嘴裏塞著福音書在史密斯菲爾德慢慢化為灰燼。不過話說回來,誰能想到托馬斯·克倫威爾會功成名就呢?沃爾西倒台時,你會以為,作為沃爾西的仆人,他完蛋了。當他的妻子和女兒們相繼去世時,你會以為那種喪親之痛會要了他的命。但是亨利關注到了他;亨利開始重用他;亨利把自己的日程交給他安排,並對他說,來吧,克倫威爾大人,挽著我的胳膊:穿過庭院,進入宮廷,他的人生之路現在變得暢通無阻。年輕的時候,他總是在人群中到處鉆,擠到前排去看熱鬧。如今,當他走進威斯敏斯特或國王的任何行宮所在地時,人群就會迅速散開。自從他擔任樞密院委員以來,他的路上就再也沒有欄杆、貨箱和被人放出來的狗了。自從他被任命為案卷司長後,女人們不再竊竊私語,而是放下衣袖,戴好手上的戒指。自從他成為國王的秘書官大人後,廚房裏的雜物、職員們七零八碎的物品以及下人用的腳凳都被踢進角落和看不到的地方。除了史蒂芬·加迪納,沒有人會糾正他的希臘語,因為他現在是劍橋大學的校長。

總體而言,亨利的夏天巡遊取得了成功:經過伯克郡、威爾特郡和薩默塞特郡時,他對路上的民眾展示了自己,而(除非是瓢潑大雨)民眾則站在路邊歡呼。幹嗎不歡呼呢?你只要見到亨利,就一定會感到驚訝。你每次見到他,都會留下新的印象,猶如初次見面一般:他身材魁梧,脖子很粗,頭發越來越稀疏,面頰越來越豐滿;還有那雙藍眼睛和那張幾乎有些靦腆的小嘴巴。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每一英寸都顯示出權力。他的儀態,他的氣質,都十分高貴;他的怒火,他的發誓和咒罵,他淌下的淚水,都會讓人膽戰心驚。但有時候,他魁梧的身軀會伸展和放松,眉頭也舒展開來;他會主動挨著你坐在凳子上,像兄長似的跟你聊天。如果你有兄長的話,大概就是那樣。甚至像一位父親,一位理想的父親:最近好嗎?沒有太辛苦吧?晚飯吃了沒有?昨晚做了什麽夢?

像這樣發展下去的危險就在於,一位坐在普通餐桌旁的普通椅子上的國王,會被當成一個普通人。但亨利不是普通人。如果他的頭發繼續減少,肚子越來越發福,會怎麽樣?當查理皇帝照鏡子時,如果看到的是都鐸的面孔,而不是他自己那張難看的臉和快要碰到下巴的鷹鉤鼻子,他寧願出讓一個省。而瘦長個兒弗朗西斯國王,也寧願拿他的王太子作抵押,以換取英格蘭國王那樣的肩膀。凡是他們具備的品質,亨利都會多出一倍而讓他們自愧不如。如果說他們學識淵博,那麽,他的學識就比他們翻了一番。如果說他們心地仁慈,那他就是仁慈的樣板。如果說他們有騎士精神,那他就是騎士精神的典範,你能想得到的最有名的騎士故事中所體現的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