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溫烏茲要塞

美國所謂要塞,十分之九為歷史產物,只在開國初年和前期具有戰略價值,今日一般為兵營或訓練的場所。雷溫烏茲要塞(Fort Leavenworth)也是如此。它創設於19世紀初年,有雷溫烏茲上校率兵維持從美國中西部至西南聖大菲(Santa Fe)馳道的安全。他就在密蘇裏河畔西岸當日驛車來往之處設柵造寨,作為供應補給的中心,所有防禦性質的設備亦不過對付紅種人的部落之來襲著眼。所以我們在1946年8月底初來此處時看不到任何城樓碉堡,深為詫異。後來問明仔細,才知道沿密蘇裏河畔的山上,還有遺留的舊式火炮數門,至此已被當作古跡看待。要塞不過是沿用舊時名號並無相對的實質。

可是雷要塞雖不駐重兵,卻有陸軍監獄一處,美國人稱之為“紀律營房”(disciplinary barracks),大概在19世紀此地有等於中原文物的邊際,用囚人實邊,也是中外相同,有如“派發至邊瘴區充軍”。所以此間的紀律營房不說,另有聯邦監獄一處和堪薩斯州監獄一所,視拘禁的人所犯的法律不同而定。40年代,我們不時遇到美國朋友的揶揄。如果我們說曾在雷溫烏茲要塞居留耽擱一段時期,對方可能裝腔作勢地問:

“雷溫烏茲的哪一部分?”(What part of Leavenworth?)

其實堪薩斯州在20世紀早已不是蠻荒邊境,這些監獄也和雷溫烏茲市遠隔。只有陸軍參謀大學,才與這小市鎮分庭抗禮。而且美國的其他的軍事區域如訓練步兵的本寧要塞(For Benning)和訓練炮兵的西爾要塞(Fort Sill)都離不開兵營體制:木制平房成為標準的建築,卡車來去,飛塵撲鼻,隨處有憲兵指揮交通,各色各樣的指路標幟觸目即是。參謀大學無此跡象,只有一片溫文雅靜,即是學員與教職員所分配的宿舍也視有無家眷分別為單獨的住宅和公寓。街中除間或有服勤務之士兵打掃清潔之外,無部隊來往,一般情形與今日很多小型大學極為相似。

參謀學校創立於美國內戰之後(創立人即是小說《飄》中提及焚燒餓狼陀並且縱兵搜掠喬治亞的謝爾曼將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對統一陸軍的戰法和經理補給的程序作了實質上的貢獻。史迪威的文件中即不時提及雷溫烏茲。只是戰時的速成班只兩個半月。戰後又再度提升更名為陸軍指揮與參謀大學(Army Command and General Staff College)。我們在1946年秋季報到時,是為正規班之第一期,在學期間九個月。當日學校的便覽稱,參大之目的在訓練師級以上的指揮官和參謀人員。在開學典禮時主持教育的副校長狄恩少將(William F.Dean)即席宣布:美國陸軍上將之中只有一人例外,其他全系參大畢業生。此特殊人物乃是麥克阿瑟,他雖未曾在參大畢業卻曾任教官兩年。

參大正規班第一期有學員三百余人,除了五十多個外國學員代表著二十多個與美國結盟的國家之外,其他全系美國軍官,以中校級占絕大多數,很少上校和少校。大概他們來此之前已經經過一度選拔,畢業之後可望不久升級為上校,任師參謀長和作戰課長等職。學員中階級最高的為英國之一旅長(英國旅長[brigadier]非將官,與美國準將[brigadier general]不同)。尉級學員全班只七人,全系外國軍官,內中、法、荷,及智利各有上尉一人。中國學員在南京出發時奉命在出國期間一律降二級。我那時官居少校,至此與另一少校徐應芬屈居中尉與海地之一黑人中尉為全班之最資深者。當局的設想非如此不足以表示國軍官階嚴謹,其實這辦法既不必要,而且與參大體制不符,只增加我們就學期間的尷尬。

在雷溫烏茲期間,中國學員除了間常被美國教官邀往家中晚餐之外,極少社交生活。校園之內既全系教官及同學之眷屬,亦無從覓得異性朋友。我們剛入學三星期,有一位中國同學晚間和一位未成年之少女在戶外邂逅,被巡視的憲兵發覺將姓名列入報告之中,立時風傳至華盛頓,中國駐美武官當即派員來參校,也未調查事實真相,詢及此人在此場合下是否有為非引誘之動機,也不由辯說,只是勒令退學遣送回國。經過此段風波,我們無不引以為戒。此外我們只能於周末至堪薩斯城與只身之女性喝酒跳舞,在這情形“高不成低不就”,也無從產生羅曼蒂克情事。另一實際之困難則是阮囊羞澀。我們每月的生活費只美金一百二十元,同學共認“自中國軍官有留學生以來未曾有如是待遇之苛刻者”。再加上學校功課忙迫,也使我們無從淘氣滋事。參校每日授課五小時,但是學員應預備之讀物,即美國軍官也稱有時非讀至夜深莫辦。而且上課時任何時間都可以由教官無預告的提出臨時小考。我們最討厭教軍醫的教官,他們動不動將全本帶技術性質之小冊子指定為預備讀物,勒令從頭到尾看過。我自己既感到校課的緊張,看到好幾位菲律賓同學態度瀟灑,就問他們如何能將指定讀物全部看完。他們當中有一位即據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