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典:亦癲亦狂亦君子

劉文典(1889—1958),字叔雅,原名文聰,筆名劉天民。安徽合肥人。祖籍懷寧縣。歷任北京大學教授、安徽大學校長、清華大學國文系主任。1938年到昆明,先後在西南聯大、雲南大學任教,為九三學社成員。終生從事古籍校勘及古代文學研究和教學。他講授的課程,從先秦到兩漢,從唐、宋、元、明、清到近現代,從希臘、印度、德國到日本,古今中外,無所不包,是名副其實的飽學之士。

“蔣介石一介武夫耳”

1928年,劉文典出任安徽大學校長(學校設在省府安慶)。是年11月23日,安徽學界爆發了一場頗具規模的學潮。時恰“虎而冠者”蔣介石抵安慶,見到此情此景十分惱怒,認為安徽學風不正、學潮囂張是共產黨活動猖獗的反映,決心嚴懲。29日下午,蔣介石傳喚劉文典。此前,劉文典就曾揚言:“我劉叔雅非販夫走卒,即是高官也不應對我呼之而來,揮之而去。我師承章太炎、劉師培、陳獨秀,早年參加同盟會,曾任孫中山秘書,聲討過袁世凱,革命有功。蔣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

劉文典自視甚高,蔣介石挾北伐之功,更是盛氣淩人。兩人一見面便展開了唇槍舌劍。因為心裏懷有怨氣,見到蔣介石時,劉文典戴禮帽著長衫,昂首闊步,跟隨侍從飄然直達蔣介石辦公室。見蔣介石面帶怒容,既不起座,也不讓座,沖口即問:“你是劉文典嗎?”這對劉文典正如火上加油,也沖口而出:“字叔雅,文典只是父母長輩叫的,不是隨便哪個人叫的。”這更激怒了蔣介石,蔣一拍桌子,怒吼道:“無恥文人!你慫恿共黨分子鬧事,該當何罪?”劉文典也應聲反駁蔣介石所言為不實之詞,並大聲呼喊:“寧以義死!不苟幸生!”躬身向蔣碰去,早被侍衛擋住。蔣介石又吼:“瘋子!瘋子!押下去!”

由於見面時,劉文典稱蔣介石為“先生”而不稱“主席”,引起蔣的不滿。蔣要劉交出在學生風潮中鬧事的共產黨員名單,並懲罰罷課學生。劉當面頂了回去,說:“我不知道誰是共產黨。你是總司令,就應該帶好你的兵。我是大學校長,學校的事由我來管。”說到激烈處,兩人互相拍桌大罵,一個罵“你是學閥”,一個罵“你是新軍閥”。蔣介石惱羞成怒,當場打了劉文典兩記耳光,並給他定了個“治學不嚴”的罪名,把他送進了監獄。蔣介石還揚言要“解散安大”。

消息傳出後,安大師生立即組成“護校代表團”,與安慶多所中學的學生400余人,聚集在省府前請願,要求釋放劉文典,收回關押、開除學生的成命。同時,安大教職員代表和皖省各界賢達聯名致電教育部長蔣夢麟以及中國公學校長胡適。劉文典夫人張秋華又去南京見蔡元培。所幸,蔡、蔣、胡分別致電蔣介石,歷數劉文典為人治學及任《民立報》主筆時宣傳革命的功績,勸蔣恕其一時語言唐突,並“力保其無他”。在強大的社會輿論的重壓之下,蔣介石最後放了人,但附前提——迫令劉文典“即日離皖”。

當時學界盛傳劉文典的一句名言:“大學不是衙門。”那是劉文典對當局迫害進步青年的憤慨。劉在安大曾以一種特別的方式保護了一些進步青年學生。預科學生王某,江西瑞金人。某日國民黨安徽省黨部通知劉文典說王某是共產黨員,要他對其嚴加監視。因說是“證據確鑿”,劉文典遂命令校警丁某到王宿舍進行搜查,還真搜出了“秘密文件”。劉文典於是立即叫傳達室王裕祥送王某離校。是日夜,便衣特務來校搜捕,撲了個空。學校向當局推諉,最後不了了之。

劉文典離開安大後,於次年初拜訪他的老師章太炎(炳麟),講述了安大事件始末。章太炎聽罷,十分欣賞劉文典的氣節,於是抱病揮毫寫了一副對聯贈之:“養生未羨嵇中散,疾惡真推禰正平。”

贈聯巧妙借用漢末狂士禰衡擊鼓罵曹的典故,揭露了蔣的獨裁專橫,頌揚了劉不畏強暴、嫉惡如仇的氣節。三年後魯迅先生以佩韋為筆名,作《知難行難》(1931年12月11日《十字街頭》第一期),文中說:“安徽大學校長劉文典教授,因為不稱‘主席’而關了好多天,好容易才交保出外。”魯迅在評述劉文典的同時,還幽了胡適一默:“老同鄉,舊同事,博士當然是知道的,所以‘我稱他主席’!”

香港的高伯雨說得更為精彩:“為什麽會時時想到劉文典先生呢?我就是欣賞他有狂態。當1929年前後蔣介石不可一世的時候,劉先生一如他的老師章太炎藐視袁世凱那樣,對著蔣面前敢‘哼’他,是真名士,非胡適之、朱家驊等人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