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友蘭:有時直上孤峰頂(第3/4頁)

當時,我為這句話大慟不已,現在想來,如絲已盡,淚已幹,即使勉強治療也是支撐不下去的。而絲未盡,淚未幹,最後的著作沒有完成,那生命的靈氣絕不肯離去。他最後的遺言是“中國哲學將來一定會大放光彩”,這句話是用他整個生命說出來的。

20世紀40年代,常有人請馮友蘭寫字,馮友蘭最喜寫唐李翺的兩首詩——“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說,雲在青天水在瓶。”另外一首是“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

馮友蘭的執著頑強,那春蠶到死、蠟炬成灰、薪盡火傳的精神,有著極飄逸、極空明的一面。他一方面是儒家“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擔得起,一方面是佛、道、禪的“雲在青天水在瓶”的看得破。正因為有了這樣的互補,中國知識分子才能在極嚴酷的環境中活下去。

多年以前,馮友蘭為女兒宗璞寫了一幅字,寫的是龔定庵詩:“雖然大器晚年成,卓犖全憑弱冠爭。多識前言蓄其德,莫拋心力貿才名。”後來馮友蘭又做了一首詩,“七字堪為座右銘,莫拋心力貿才名。樂章奏到休止符,此時無聲勝有聲。”馮友蘭深知任何事都要用心血做成,對後輩的諄諄教誨,不為一點輕易取得的浮名得意。

後來,馮友蘭因視力不好,成了一個準盲人,整日枯坐,冥思苦想,但他做起學問來是十分執著的。

馮友蘭在臨終前,說了最後一句關於哲學的話:“中國哲學將來一定會大放光彩,要注意《周易》哲學。”

“一輩子從來沒有買過菜”

馮友蘭北大畢業後回到開封,第一件事是結婚成家,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馮友蘭的婚姻同這位哲學家的哲學創作一樣,都帶有近代啟蒙的色彩。他的婚姻似乎打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制度。

1915年,由上海中國公學的同學介紹,馮友蘭認識了辛亥革命的前輩任芝銘先生的三姑娘任載坤,任芝銘先生最早在河南提倡婦女解放,並先後將包括任載坤在內的三個女兒送到當時女子的最高學府——北京女子師範學校接受現代教育。任女士當時正在北京女子師範學校讀書,比馮友蘭年長一歲,夠得上當時“新知識,舊道德”的標準。很快馮友蘭便和任載坤訂了婚。兩人訂婚時,有約定,等任載坤在北京女子師範學校畢業以後才能結婚。當時北京女子師範學校設本科和專修科,關於婚姻問題,專修科沒有什麽限制,本科只收未婚學生,如果中途結婚,就要中途退學。當時在北京,北京大學是男子最高學府,北京女子師範學校是女子最高學府,兩人各居最高學府,恰好兩人都是1918年畢業。這樣的結合,在全國也可以說獨此一對佳偶絕配。

1918年夏,馮友蘭與任載坤在開封結婚。馮友蘭與任載坤婚後育有四子,長女馮鐘璉,次女馮鐘璞(作家宗璞,著有小說《野葫蘆引》等),長子馮鐘遼,次子馮鐘越,多學有專成,顯然是受家庭濃厚文化氛圍的影響。隨著子女的出生,任載坤即主司家務。回首家庭生活往事,馮友蘭的女兒宗璞說:“這麽多年,我覺得父母一直認為生命有更高更重要的東西存在,在父親,就是他的哲學他的教育事情,在母親,就是幫助父親完成他的事業。”

楊長春的《一代宗師存風範——親友漫憶馮友蘭》文章中寫到,馮友蘭在家裏是一個“甩手掌櫃”,他能以全部的精力和時間用以著述,這得利於夫人任載坤的傾力支持。馮友蘭的妹夫張岱年曾經感嘆:“在家中誰也比不上馮先生的,馮友蘭一輩子從來沒有買過菜。”宗璞笑著補充:“說一輩子沒有買過菜也不盡然,在昆明時,母親身體不好,父親也曾帶我趕過集,不過父親確實很少做飯,‘君子遠庖廚’這句話放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

西南聯大時期,由於通貨膨脹,物價飛漲,教授的衣食都成了問題。於是,教授夫人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想方設法賺點零花錢,維持生活。任載坤為了讓馮友蘭安心著書立說、傳道授業,設油鍋賣麻花補貼家用;而梅貽琦校長的夫人韓詠華賣“定勝糕”,寄予著抗戰“一定勝利”的信念,此糕很受歡迎。

1946年西南聯合大學要離開昆明的時候,據馮友蘭的回憶,教授們大都把從北方帶來的東西在街頭拍賣,家屬們坐在街頭擺地攤,占了很大一塊地方,持續了幾個星期。

“文革”期間,馮友蘭蹲牛棚,夫人任載坤天天站在遠處眺望,盼他回來,那個地方被馮友蘭命名為“望夫石”。任載坤還定期到黑幫大院給丈夫理發。夫妻同甘苦、共患難,度過了這段非常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