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第2/2頁)

季候風與農業的關系,也促使中國在公元前趨向統一。中國農產區的雨量,80%出現於夏季三個月內。季候風由菲律賓海循西北方向吹來,有賴於由新疆方向自西至東的旋風(cyclone)將這氣流升高,才能將溫度降低,使其中水分凝結為雨。這樣一來,下雨或不下雨,全靠兩種氣流適時適地的聚會。要是它們經常在一處碰頭,其地必有水災;反之即有旱災。《史記·貨殖列傳》裏說,“六歲穰,六歲旱,十二歲大饑”,已經表現出中國初期農業的艱難。姚善友從《圖書集成》及其他資料統計,中國在民國前2270年,有旱災1392次,水災1621次,見於官方的報告(此外尚有蟲災,如“蜚”如“螟”,經常見諸《春秋》)。到災荒時,鄰國如不加接濟,是為“阻糴”,即可能發生戰事。各諸侯可能因婚姻細故、個人恩怨及擴大地盤的野心而動兵戈,參與的人民則更因饑荒所迫而活躍從事。上述的葵丘之會,也有“無遏糴”的彼此保證。《左傳》記載因糧食問題發生的爭執其著者有如公元前720年,鄭國取溫之麥,又取成周之禾。公元前647年晉國發生饑荒,秦國予以接濟。次年秦國發生饑荒,晉國不感恩圖報,反而阻汆。因此兩國發生戰爭。敘事的時候,《左傳》也提到“天災流行,國家代有”。這次戰爭,秦國勝利,俘虜晉侯。恰巧次年晉國“又饑”,秦伯再加以接濟,並且說:“吾怨其君,而矜其民。”還有很多戰事,書中未敘明原因,根據我們現在推想,類似爭執必然不少。

從春秋到戰國,上述背景,只能增加國與國間的沖突。根據周朝以前的規定,各國不能隨便築城設防。但這幾百年長期的擾攘,卻大開各國違“禮”築城之門。有關的鄰國,則因對方設防而備感威脅,更要先發制人。凡此種種設施,都增加中央集權的趨向。過去通過貴族的間接管制,像歐洲騎士樣的職業軍人都成往跡。現今則只有全面動員,履畝征賦。而且大國控制資源愈多,對賑災恤鄰更有效,參附的更多,是以有自然的因素支持兼並。春秋時楚國和隨國沖突,一大一小即有“隨民餒,楚之贏”的說法,戰國的時候,梁惠王語孟子,“河內兇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兇亦然”。經過如此的措施,他就覺得他的地盤應當擴大,人口應當增多。梁惠王個人的希望沒有達到,他的想法卻有長期歷史上的合理性。

所以,全面競爭之後,小國無法生存,因而有趨向整個統一的趨勢。始皇滅六國的期間,公元前243年“蝗蔽天下”,前235年“天下大旱”,前230年和前228年均是“大饑”,見於《史記·秦始皇本紀》。所以嬴政又稱自己的功勞為“墮壞城郭”和“夷去險阻”,也就是全國對內不設防,食糧全部流通。這樣才能“賑救黔首(老百姓),周定四極”。由此看來,再參閱戰國以降戰事的慘烈,和《孟子》經常提出的“若大旱之望雲霓”,“途有餓莩”,以及“兇年饑歲……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更感到我們無法責罵秦始皇,雖然我們無從贊同他焚書箝制思想,而他的坑儒(所坑的也未必都是儒),其行動殘虐,更不是令人所能同意。無從“褒貶”之余,我們只好強調中國在公元之前統一,而且自嬴秦之後,以統一為正軌,實有天候和地理的力量支撐著。

還有一件事,我們無法忘記,即秦始皇是歷史上“萬裏長城”的首創者。這是嬴政統一中國之後命蒙恬率兵三十萬,收河南、伐匈奴,在團結對外的條件下,全面築城。此舉更表示他的極權政治,有實際的需要。這一事可以留著下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