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悝(第2/2頁)

公元前6世紀以後,這種制度即無法維持,因為人口激增,貨幣通行,客卿活躍,戰事動員波及全民,魯國和鄭國開始“履畝”“作賦”,也就是逾越過去間接管制的辦法,國君開始向全民抽稅。鄭國和晉國又頒布刑法,更是摒棄禮的成規,去普遍的管制全民。上述李悝的“計劃經濟”行於公元前5世紀和前4世紀之間,其“盡地力之教”,也就是不受封建的約束。商鞅在秦國變法,行於公元前350年,更是全面掃除封建,而整個的代之以“郡縣制”。此門一開,國君統制全民,土地可以買賣,官僚不再世襲。所以顧炎武說“封建之廢,自周衰之日,而不自於秦也”。

從李悝的記算我們更可以看出一個重要的歷史環節。當日天災頻仍,食糧價格極不穩定。《史記·貨殖列傳》也說“夫糶,二十病農,九十病末”,“上不過八十,下不減三十,則農末俱利”。因此可以看出米貴時石值銅幣九十錢,賤時低至石二十錢,相差四倍半,即算平價仍有兩倍半以上的出入。因之政府的方針,總在“平準”,也就是要做到“民毋傷而農益勸”。然則糧食生產,到底重要,所以種田的為“本業”,其他都為“末業”。傳統的重農政策以及低水準平等思想,由來如此。再則貨幣的流通,也以供食糧流通為第一使命。彭信威作《中國貨幣史》,稱世界上歷史中的貨幣只有兩大系統,一是希臘羅馬以貴金屬作商人整批貿易的工具,一則是中國的賤金屬貨幣,最初即已普遍的行使於民間。又因食糧價格波動之大,商人不一定通有無,也可以“背糶居奇”,這樣又順便地解釋了傳統中國對商人歧視的由來。

從以上情形看來,中國立國最初即與西方迥異,其重點是技術上的著眼不同。先秦從封建到郡縣,政治家依賴人類的智力,造成龐大的組織,是以美國漢學家Herrlee G. Greel即堅稱中國在公元之前,已擁有20世紀超級國家的姿態。可是郡縣制也開官僚政治(bureaucratism)之先河。在公元之前即由皇帝遣派官僚向幾千萬人民征兵抽稅受理訴訟及刑事案件,是超時代的政治早熟。因之更難放棄間架性的設計,以至於一般政令上面冠冕堂皇,下面有名無實,官僚間的邏輯被重視,其程度超過實際行政效能,又儀禮也可以代替行政,種種流弊,到二十世紀不止。而最大的毛病,則是西歐和日本都已以商業組織的精神一切按實情主持國政的時候,中國仍然是億萬軍民不能在數目字上管理。今日我們重讀李悝“盡地力之教”的一段,也只能說他的視界寬,不能說他的眼光深。其以簡單的數字,籠罩著大量農民,以現代眼光批判,雖早熟仍是原始式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