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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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的日子終於來臨,玉菡心中真有千般不舍,抱緊身穿長行衣的致庸久久不肯撒手。致庸只好反復哄道:“太太放心,喬致庸離了祁縣,一不喝酒,二不聽戲,三不去那種太太最不願我去的地方,我就直奔包頭復字號,把那兒的事擺平了,騎上快馬,誰也不管,一溜煙就跑回來見太太,行不?”玉菡含淚帶笑,仰臉看著他,嬌嗔道:“二爺,誰一定要你這樣?人家,人家只是舍不得你……”致庸心中不禁感慨,於是又對她一陣好哄,這份耐心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甚至在那麽一瞬問,他似乎真的對懷裏的女人戀戀不舍起來。

喬家祠堂內,曹氏等早已經守候多時,祠堂外則站著曹掌櫃、茂才及一幫隨行的夥計,鐵信石與長栓正在不遠處裝著銀車。致庸邁進祠堂,在祖宗牌位前站立,上香,叩頭,祭拜如儀,供桌上新添的喬致廣的供牌格外顯眼,致庸一陣感傷,忍不住眼睛又濕潤起來。

致庸站起,曹氏端過一碗酒,祠堂內包括玉菡、景泰以及其他家人,也都紛紛跪下。曹氏將酒舉過頭頂道:“二弟,願你此去包頭,解了復字號之圍,穩住喬家的根基,祖宗和你大哥一定會保佑你馬到成功,凱旋而歸!”致庸雙膝跪下,接過酒一飲而盡。一行人馬就準備上路了。曹氏、玉菡一直送到喬家大院外,戀戀不舍。致庸與玉菡握了一下手便上馬,急忙把頭調開,玉菡也顧不得旁邊還有人,輕聲道:“你走了,我的心也就被你帶走了!”致庸心中動了一下。玉菡淚花閃閃,又回頭招呼明珠抱過一個衣包,接著走了幾步,來到銀車旁對鐵信石道:“你孤孤單單一個人,也沒個親人,這裏有些衣服,還有一雙鞋,是我讓明珠幫你準備的,不知道合不合身。”鐵信石接過衣包,單膝一跪低聲道:“謝太太,謝明珠姐姐費心!”說著他站起,將衣包系在身上,眼神頗為復雜。

張媽不知為何一直在抹眼淚。猶豫了半天,終於向前幾步跪在致庸馬前,雙手奉上一個小包裹。致庸心中大是訝異,趕緊下馬,攙起張媽。曹氏嘆口氣,解釋道:“這裏面是一些香火紙錢。張媽想求你路過西口亂石崗墳堆的時候,替她祭拜一下她的男人和一個弟弟,當年也是走西口,可一去就沒再回來……”曹氏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張媽更是老淚縱橫。致庸趕緊接過包裹,連連點頭,滿口應承。張媽是千恩萬謝,在場的人都感慨起來。

致庸一行一路無事,只是經過太原府外,他又望見了曾和雪瑛在一起明誓的那座小小財神廟,心中突然如開裂般劇痛起來。他使勁地咬咬牙,可絲毫沒用,眼淚瞬間還是湧了出來,只得趕緊兩腿一夾,讓馬兒快跑起來。長栓也看到了那座破財神廟,嘆口氣,剛想縱馬追上去,卻被一旁的茂才攔住,示意此刻讓致庸單獨呆一會。

致庸縱馬跑了老遠,最後終於停下了,兩眼濕潤。他以為前段時間如刀架在脖子上一般的兇險與緊張,可化解他的相思,可是沒用,思念的痛楚常常會在他猝不及防時兇猛地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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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庸因是初次出門,曹掌櫃絲毫不敢大意,讓他帶去的盡是常走這條道的老練夥計,而打尖的地方也都是三星鏢局事先約好的,多有人暗中照應,所以致庸一行算是平安迅捷地到了雁門關下的悅來客棧。

悅來客棧在雁門關下很是有名,墻都是石頭砌的,前院墻高丈二,後院墻高丈八,還有專門的銀車停放處,一般客商和押銀車的鏢局多在此打尖停留。致庸一行來到時,但見商隊進進出出,十分擁擠熱鬧。小二引他們進了店,可坐了半天,也不見人過來招呼。長栓性急,一拍桌子吆喝道:“來人!掌櫃的出來,沒看見大爺在這兒等了好久嗎?”他這一吆喝,只見一個半大孩子從裏頭跑出來,手在衣襟上胡亂擦著,一哈腰道:“客官別急,掌櫃的正忙著呢。不就是吃飯嗎?”致庸定睛看去,這孩子歲數不大,一雙眼睛卻極有靈氣。長栓沒好氣道:“誰說吃飯不急啊,餓你試試看?”這小孩仍舊笑:“我餓過,不急,不急,今天店裏人多,掌櫃的忙著接待,諸位爺需要些什麽?”致庸笑著逗他道:“小子,你的樣子大概連個正經小二都不是吧,要是我猜得不錯,你倒像是店裏燒火的!”眾人看著小孩臉上的灰,忍不住笑起來。這小孩有點窘,卻不畏懼,反而上下打量起致庸,也笑道:“燒火的就燒火的,燒火的怎麽著?你們又是哪一路的神仙啊?”茂才也被他逗樂了,笑著說:“小子,讓你開開眼!這位是祁縣喬家的大東家,趕快把你們掌櫃叫出來!”這小孩吐吐舌頭,嬉笑道:“這麽年輕?倒看不出,就你也能打敗劉黑七?”眾人聞言一驚,不知道消息傳得這樣快。看這小孩說得有趣,忍不住又笑起來。“你還不快去?”長栓一邊喝道,一邊作勢要踢他。小孩很配合地作勢躲了躲,接著一溜煙跑了,惹得大夥又是一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