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第3/3頁)

蘊含著個人榮譽概念的面對面的作戰方式和意識形態的要素就這樣結合在了一起,剩下的只等加上技術要素就構成了完整的西方作戰方式。到18世紀,火藥革命已經被廣為接受,火藥武器也得到了完善,這個要素終於到來了。為什麽西方文化對技術帶來的變化熱情接受,而亞洲文化卻沒有(而它的性質完全不是泥古不化的),這個問題不屬於本書討論的範疇;然而,我們應該認識到,亞洲文化之所以沒有適應技術發展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它仍然遵守著一種軍事克制的概念。軍事精英堅持唯有他們才有權使用傳統武器,無論他們的武器與其他地方新出現的武器相比是多麽落伍。其實,這種堅持是一種非常合理的軍備控制方法。西方世界拋棄了軍備控制,走上了另一條路,結果就是克勞塞維茨所謂的真正的戰爭:它是政治的繼續——克勞塞維茨視之為戰爭的思想和意識形態的內涵;它以作戰為手段——克勞塞維茨所理解的作戰就是面對面的戰鬥;它使用西方技術革命發明的武器——克勞塞維茨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

克勞塞維茨去世後的年代裏,西方到處攻城略地。19世紀期間,亞洲所有國家的人民都被西方置於統治之下,只除了中國人、日本人、泰國人和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屬民;美洲、非洲和太平洋的原始部落面對西方的軍隊更是毫無勝算。只有尼泊爾和埃塞俄比亞這些偏僻難至的地方沒有落入西方帝國的手中,因為太難攻克,不過它們也都遭受過西方的侵略。20世紀上半葉,就連中國也難逃魔掌,遭到西化的日本人的占領,奧斯曼帝國的大部分領土也任由西方軍隊長驅直入。只有土耳其人這個勇敢堅毅、足智多謀的民族,這個即使使用弓箭這種效力有限的武器也多次打得敵人落花流水的民族一直沒有屈服,直到在20世紀中期成為獨立的國家。

然而,西方戰爭方式的勝利其實是假象。在用來對付其他軍事文化的時候,它的確戰無不勝。但用在西方國家之間的戰爭中,它帶來的只有災難,甚至可能造成浩劫。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參戰國幾乎全是歐洲國家,它結束了歐洲對世界的統治,通過給交戰國人民帶來的苦難,腐蝕了歐洲文明中最美好的內容——自由主義和對未來的希望,它還給軍國主義者和極權主義者提供了掌握未來的機會。那些人爭取他們想要的未來,結果引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完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未竟的破壞。它還促成了原子彈的發明,這是西方戰爭方式邏輯發展的頂點,也是對宣稱“戰爭是政治以另一種手段的繼續”這種論點的終極否定。

政治必須繼續,戰爭卻不能繼續。這並非說戰士的作用已經終了。世界比過去更加需要隨時準備為國家服役的技術嫻熟、紀律嚴明的戰士。這樣的戰士必須是文明的保衛者,而不是文明的敵人。他們是為文明而戰,他們的敵人是種族主義者、割據一方的軍閥、意識形態上的頑固分子、普通劫匪和國際有組織犯罪分子,他們的作戰方法不能只采用西方的模式。未來維持和平和締造和平的人從其他的軍事文化中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不僅是東方的軍事文化,而且也包括原始的軍事文化。戰爭中的自我克制原則,甚至象征性的儀式程序,都是需要不斷溫習的智慧。把政治和戰爭區分開來是更大的智慧。除非我們堅持這一區分,否則我們就像復活節島上最後的居民一樣,未來可能被“手上染血的人”所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