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第6/6頁)

他越想越覺好笑,哪知楊氏聞聽此語竟愣在當場,左右仆婦婢女也都變顏變色,眾人面面相覷,半晌竟誰都未發一語。楊氏倏然深施一禮,又拉孩兒給袁天罡下跪,顫聲道:“多謝先生吉言。”婢女受驚匪淺,一邊連聲道謝,一邊攙她母子起身。

袁天罡見此情形似覺有誤,再次仔細打量她母子,不禁暗叫不好——糟糕!看走眼啦!楊氏體態豐腴,起坐皆靠攙扶,分明身懷有孕。她保養得法卻也年逾不惑,若已產下一子,豈能急著又要孩子?必是現今無子,深恐前房二子靠不住,才急於生子以保晚年有靠。這錦衣兒郎分明是女兒身,楊氏連生兩女盼子心切才將她扮作男孩模樣啊!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又見眾婢女齊向楊氏道賀,袁天罡也不能再改口,只得強忍尷尬拱手道:“恭喜夫人,恭喜應國公!”李淳風也發覺事有蹊蹺,但誤打誤撞更是有趣,只抿著嘴不住地樂。

楊氏手撚佛珠,不知念了多少聲阿彌陀佛,繼而轉身回入後堂。不多時便有婢女捧了兩只詔文袋來:“這是主母酬謝兩位先生的,兩位莫嫌棄。”袁天罡自覺有愧,哪還計較多少,訕訕收了;李淳風卻看得仔細,見詔文袋中是兩匹錦緞、幾串緡錢,不禁撇嘴——對公爵之家而言這點酬謝實在不厚。

哪知楊氏再度出來,又拿了封書信,畢恭畢敬遞到袁天罡手中:“這封家書先生帶上,入京後可遞與妾之堂兄楊師道。如今我夫在外任官,朝中不易疏通。我堂兄雖非手眼通天之輩,但為人敦厚謙恭,官居太常,又是駙馬身份,與當今重臣長孫無忌、房玄齡等輩還算說得上話,二位既有意仕宦,他必能助一臂之力。”這封信可比錢帛珍貴多了,李淳風這才喜出望外千恩萬謝。

該討的已討來,該說的不該說的也全都說了,二人不願多叨擾,當即告辭。楊氏親自送至大門外,命闔府仆從士兵列隊恭送,給足了面子。二人接過馬匹再揖而去,行出甚遠,袁天罡苦笑道:“慚愧慚愧,愚兄今日失算了。”

李淳風全不介意,拍著鼓鼓囊囊的詔文袋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說不定兄長之言日後果然成真呢!”

袁天罡臉上發燒:“莫要再拿我取笑。”

李淳風見左右無人,坦言道:“小弟並非取笑,天下之主用以言女子未必是帝王,身居皇後母儀天下又何嘗不是女主?況且你怎斷定那女娃一定當不了皇帝?”

“胡鬧,世上哪有女人當帝王的道理?”袁天罡甚是不屑。

“兄長之言差矣。”李淳風一改不羈之態,正色道,“唐堯虞舜古之明主,禪讓推賢,焉知夏啟家天下?齊桓晉文才略冠世,號令諸侯,焉知嬴政九州一統?即便被譽為聖人的孔仲尼,又怎料後世復有佛道兩家,與儒門分庭抗禮?兄長究竟是不是真的金口玉牙能斷人未來,您自己心裏清楚。周不知漢,魏不知晉,古人既不能度今,今人又怎料明日之事?以前固然沒有女皇帝,焉知後世也一定不會有女子稱帝之事?”

袁天罡素來謀定而動算無遺策,故稍有差失便久久不能釋懷,此刻聽他這番高論竟有茅塞頓開之感,不禁停下腳步由衷嘆息:“是啊!我忒迂腐,怎知後世一定無女皇?運數茫茫難以忖度,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他腦海中不禁又浮現出那女孩的臉龐,當天下之主雖屬戲言,但說她是龍瞳鳳頸伏羲之相,卻也沒什麽不妥。

李淳風見他一臉癡態兀自沉吟,噗嗤一笑,不耐煩地推推他後背:“終者自終,始者自始,何必杞人憂天?茫茫天數苦中求,世道滄桑不自由,千千萬萬難算盡,不如推背去歸休!銅臭俗物既已到手,今晚痛飲一場不醉不休,來日趕赴長安謀咱的前程吧!”

袁天罡釋然,也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可笑世人太癡,明明命運自在掌握,卻要看相問蔔。罷罷罷,愚兄索性胡批亂寫,編一部預言之書,若能僥幸流傳於世,糊弄一下愚昧之人倒也有趣。”

“妙哉!”李淳風樂不可支,“兄長當真若寫,小弟願效丹青,為這部書配幾幅畫,倒也風雅得緊。世間之事無獨有偶,說不定將來真能乾坤暗合言之鑿鑿呢!千載之下兄長若被奉為神明,小弟也能沾沾您的光啊!”

“哈哈哈……”兩人朗聲大笑,躍上雕鞍揮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