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第5/6頁)

袁天罡眼皮都沒擡,只輕輕瞥了一眼便道:“這兩個郎君皆保家守業之子。”看相之人說話大多誇張吹捧,“保家守業”不過是對庸庸碌碌加以粉飾,絕非稱贊之辭。

李淳風聽他如此敷衍了事甚是心焦,卻見楊夫人竟毫無介懷之意;略一思忖豁然明了——楊氏嫁入武家不過七八年,這倆男孩卻已十歲有余,必是武士彟前室所出,今日我們是她座上客,一路盤纏全著落於她,當然不便大贊前房兒女惹她不悅。況且倆男孩生母亡故,逢此高門繼母,日子八成不好過,前程暗淡也在情理中。袁兄慧敏心細眼光犀利,真把世態人情都揣摩透啦!

接下來輪到那繡衣女童。這孩子甚是忸怩,不願理睬生人,無論婢女怎麽哄都不肯近前,還把玉如意拋在地上。楊氏無奈起身,摸著她小臉哄勸良久,才拉至袁天罡面前——大戶人家子女多由乳媼仆婦照看,親生母親也不管瑣碎之事,似楊氏這般親自哄孩子實屬罕見。

這次袁天罡不敢怠慢了,仔細端詳女童,見她五官俊秀皮膚白皙,神情舉止頗似其母,確是個美人坯子,連連點頭:“這是個命中富貴的小娘子,不過……”他話鋒一轉,“雖富貴卻恐不利夫家。”

楊氏初聞他言面露喜色,但聽到“不利夫家”,眼神又暗淡了,嘆道:“唉!女子再強,到頭來還是指望丈夫,這也算不得好面相。”說罷默然低頭,凝視地上那柄沾染塵埃的玉如意,久久不語,似勾起無限心事。

李淳風見她滿面愁苦,已如坐針氈,偷偷瞪了袁天罡一眼,趕緊扭頭賠笑道:“夫人切莫灰心,何不把幼子抱來一觀?說不定那孩兒尊貴至極呢。”

楊氏雖點頭稱是,卻似已不抱什麽希望,由侍女攙扶著怔怔起身轉入後堂。李淳風見她走遠,忙不叠嗔怪:“你說那女孩富貴也就是了,何必畫蛇添足說她不利於夫家?”

袁天罡端然正坐目不斜視,口中卻喃喃低語道:“賢弟好糊塗。夫人如此嬌慣此女,長大了必是個蠻橫嬌氣的姑娘,哪家男兒娶這麽個嬌生慣養的妻子,又攤上這麽個厲害丈母娘能過太平日子?”

“倒也有理……”李淳風掩口而笑,但只笑了片刻又倏然收斂,“兄長所斷固然不差,但咱們來此全為盤纏,你連斷她三個兒女平平無奇,她若心中不悅就善財難舍了。這最後一個孩子你可務必要美言啊!”

“賢弟但放寬心,愚兄自會見機行事。”袁天罡微合二目,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說話間楊氏已抱了孩子回轉,也不勞婢女接手,徑直走到袁天罡眼前:“先生請看。”李淳風一旁側目觀瞧,見這小童白白凈凈,一張紅潤小嘴半張著,雙目緊閉兀自睡得香甜,梳著一根沖天小辮,身裹錦半臂,未及足踝的青蔥小褲,腳上套著雙小靴,顯然是個小郎君。孩子都是很可愛的,這小郎君也無甚出奇之處,三四歲的娃有何面相可言?

袁天罡卻面露驚異之色,不知是真有所見還是故弄玄虛,他直視小臉蛋良久,又伸手摸摸脖頸,捏捏小手,時而點頭時而蹙眉。楊氏見他這般躊躇也緊張起來,又不敢催促,喃喃道:“您看這孩兒……究竟……”

袁天罡不答,左手捋著胡須,右手拂塵輕輕敲著膝頭,似是冥思苦想,良久才道:“可否讓這孩子走幾步?我欲觀其步履之態。”

楊氏雖舐犢情深又豈敢不依,忙微微搖晃輕聲喚醒,將其放在地上,小童也不哭鬧,只揉著惺忪睡眼不肯動,兩個婢女屈身牽著小手,勸他走幾步。孩子睡得正恬,哪知這幫大人搗什麽鬼?嘴裏哼哼唧唧不住抱怨,賭氣般甩著大步走了幾下,用力過猛一只小靴脫足而飛,險些打在李淳風腦門上。

“哈哈哈……”袁天罡仰面大笑,“妙哉妙哉!龍驤虎步,龍瞳鳳頸,此乃伏羲之相,貴不可言。”說罷卻又收起笑意,轉而蹙眉,“不過……甚是奇怪,這孩子如此相貌怎會是男兒呢?若是女兒身,日後定可為天下之主!可惜啊……”

李淳風聞聽此語險些笑出聲來——老奸巨猾!相面斷出天下之主是犯忌諱的話,若叫朝廷得知必要追查,但說女子便無礙了,女人又當不了皇帝。此言真偽既然無法印證,也就不至於折了相面高手的名聲。而且只要有這番恭維之辭,楊氏總不便虧待,盤纏應該不愁了。諂媚而不露骨,狡黠而不討嫌,袁兄手段真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