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第4/6頁)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二人正輕聲低語,忽見後堂屏風轉出人影。一位貴婦由兩個婢女攙扶著款款而來:“二位先生蒞臨,蓬蓽生輝,妾身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袁李二人一怔,忙起身施以大禮——公爵夫人乃是命婦,凡國有大典,皇後祭祀親蠶,內外命婦都要執禮相伴。二人如今皆白身,哪敢失禮於貴人?

楊氏忙令左右攙扶,輕輕還了一禮,請他們歸座。李淳風自不便直視,卻微擡眼皮偷偷打量,見這位國公夫人身材高挑,穿一襲黃羅金縷裙、青色蜀錦繡衫、單絲碧紗帔巾,足下繡花珠履;臉上看娥眉鳳目,齒白唇紅,膚若凝脂,高綰發髻,珠翠頭飾。相貌端莊略施脂粉,卻難掩鬢邊白發和眼角皺紋,畢竟是年逾四旬之人,但雍容華貴的氣質絕非尋常婦人可比。

楊氏翩翩落座:“李先生精通星象享譽四方,袁先生更是素有知人之名,我夫婦仰慕已久,方至蜀中曾拜帖相邀,怎奈先生閉門苦修未能得暇,今日垂青蒞臨,不巧夫君又在外公幹,無緣相見實是大憾。妾身不過一短見女子,不曉天下大事,無知無識還望兩位莫怪。”

李淳風暗自佩服——好個精明婦人!聽她言語哪是什麽無知無識的短見女子,分明是礙於彼此身份,避談朝局之事。正欲客套兩句,卻聽袁天罡搶先道:“夫人並非無識,而是一心向佛懶理俗事。其實虔誠禮拜慈悲善行,功德未必不及仕宦須眉。”

李淳風頗覺有趣——袁兄一身道服,怎麽反而談論釋家佛法?正禁不住欲笑,倏然嗅到一絲香氣,卻非蘭蕙脂粉的氣息,不禁朝楊氏細細打量,見她素指間掐著串香檀佛珠,方悟袁天罡用意——隋朝皇室崇佛,宗室後裔亦多虔誠篤信,楊夫人也不例外,袁天罡提到佛法功德乃是投其所好!

果不其然,楊氏一聽他談及佛家功德精神大增,言語越發恭敬,向二人開言請教。袁天罡本非真道士,早年博覽群書對佛家經卷也多涉獵,加之悟性極高,有理有據侃侃而論,又將玄門之道與釋家法門參照印證,聽得楊氏如癡如醉連連頷首。李淳風卻一心只惦記盤纏,聽袁天罡絮絮叨叨閑扯半日,實在耐不住性子,插口道:“我等不過微末之談,難媲高僧大德,怎能在夫人面前班門弄斧。”

楊氏聽他出言打斷,還道嫌自己冷落,忙恭維道:“先生忒謙,您是精研天數之人,所見自然高遠,未知先生近來有何預見?”

李淳風全沒防備她突然發問,拱手道:“天數系於人,今聖天子在朝,滿朝文武盡皆忠良,地方又有應國公這等仁厚君子理亂牧民。在下也無需杞人憂天私窺運數,自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他這番話既歌頌天子又稱贊武士彟,自以為應變得當。哪料楊氏聽罷微微點頭,含笑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說得好……妾身若沒猜錯,兩位是去長安謀仕途,恰好路過鄙邑吧?”

一句話便被她瞧出端倪,李淳風尷尬不語。袁天罡卻泰然自若:“夫人果真高明,一語道破我等心思。”

“先生過譽了……”楊氏嘴上謙遜,眼中卻陡然瀉出一股傲氣,神情不似先前那般恭敬了。

袁天罡手撚須髯接著道:“非是在下唐突,方才夫人一出來我便覺得您相貌非俗,宜室宜家自不必言,難得是有富貴慈祥之態,必有貴子佳兒。”

這一言真似鑰匙開鎖,正戳中楊氏心結。她怠慢之態未及舒展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急切詢問:“先生所言非虛?”

“在下絕非信口獻媚。夫人若不見責,可否將令郎令嬡請出,容在下細細端詳?”

“求之不得啊!”楊氏大悅,忙令婢女去領孩子,“我夫妻皆是年逾半百之人,喜憂如何無需多問,倒是孩子們的前程牽掛難釋,先生既肯指點迷津,可算圓了妾身一樁心事……”

說話間婢女已領了三個孩兒來,前兩個是男孩,後一個是女兒。說來也怪,倆男孩看模樣已十三四,這等年歲的男兒早該知書達理,但這兩個孩子舉止輕浮衣衫汙穢,全無公侯子弟的氣質,禮數都不甚通,見了母親連句話都不說,隨隨便便廊下一站。女孩卻大大不同,五六歲年紀,衣裙華麗葳蕤鮮亮,懷抱一柄雪白無瑕的玉如意,如此名貴之物只當尋常玩具,四個婢女跟隨伺候,真有侯門小姐的氣派,不過又有些嬌寵過分了。

楊氏道:“我夫妻膝下四個孩兒,最小的未滿四歲尚在午睡,有勞您先看看這三個孩子面相如何。”說著便招呼那兩個男孩,“元慶、元爽,還不快向先生施禮。”兩人男孩滿臉不情願之色,卻不敢違拗母親之言,慢吞吞上前,勉強一揖,殊無恭敬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