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宮煎熬中領悟生存智慧

一、多事之秋

李世民大宴魏王府不僅出於對李泰的偏愛,更是對群臣的試探。上之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偏愛魏王已表達得如此明確,那麽肯站出來支持此事,豈不是贏得君心、升官富貴的好機會?

但事實並非這麽簡單。李承乾固然不才,但東宮之中尚有張玄素、於志寧等德才兼備的官員依舊支持太子。朝廷之上魏徵依舊心如鐵石不肯妥協,更重要的是長孫無忌也不同意換太子。從國舅的立場上看,一動不如一靜,無論李承乾還是李泰都是他親外甥,絕對不希望看到兄弟鬩墻的局面出現;而且他也不能容忍房玄齡父子以輔弼潛龍之功挑戰他的權勢,於公於私他都要反對。

皇帝當然不能得罪,但魏徵和國舅又豈是能輕易得罪的?魏徵高舉禮法道義的大旗,又受到皇帝的絕對信任,挑戰他不怕被扣上奸臣的帽子嗎?國舅權傾朝野又是皇親,挑戰他還有好日子過嗎?即便真的扶立起魏王,舅甥血脈是割不斷的,他左右朝局的能力不會變,他能讓扶立之人有好日子過嗎?恐怕熬不到魏王承繼大統,攛掇廢立之人就被無忌踢出朝廷了!

這是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即便想置身事外也不容易,魏王長史杜楚客帶著豐厚禮物到處遊說,這可給群臣出了難題,收還是不收?收饋贈等於站到國舅的對立方,不收禮物又得罪魏王,左右皆是為難,只能虛與委蛇不即不離。

支持李泰的人還是漸漸出現了。黃門侍郎劉洎、中書侍郎岑文本都曾私下表示,如果皇帝執意堅持廢立,他們不會反對。這樣的表態並非因利益驅使,只是著眼於朝廷大局。既然李承乾不成器,魏王才華橫溢,皇帝與太子的矛盾又幾乎挑明,不如當機立斷更換太子,遷延只會耽誤更多朝廷大事。相較強勢的魏徵、長孫無忌而言,李泰的支持者實在是人微言輕,表態也缺乏力度,始終無人敢公然倡議,連最有可能倒向李泰的宰相房玄齡也態度曖昧。

李泰仍在不遺余力表現自己,他在人前大談自己的《括地志》、搜集書畫名作呈獻入宮,奏請在龍門山建石窟佛龕為文德皇後追福,這些舉動無疑是在討好父皇。

李世民因此接二連三賞賜李泰,鑒於他身材肥胖,準許他在宮內乘坐小轎,甚至打算讓他入居武德殿。魏徵雖年邁病重,不能日日上朝,但還有其他忠直敢言的諫臣。褚遂良竟在朝堂上公然上奏:“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為急!”

一代英主李世民這次真的辦了蠢事,駕幸魏王府沒能引起群臣的共鳴,反而挑起更多爭議,自己也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子孫的長治久安和李泰的個人才智,究竟哪個更重要呢?經過反復權衡和對群臣的觀察,李世民不得不做出違心的決定。他任命魏徵為太子太師,並下詔恢復被他殺死的哥哥李建成的太子身份,稱“隱太子”,又提升同樣死於玄武門之難的弟弟海陵郡王李元吉為巢王——這一系列舉動不啻向天下人釋放訊號,他不希望皇家再重演當年的悲劇,太子不換了。

然而李承乾本人卻像個扶不起的阿鬥。這次風波並沒讓他清醒,反而越發擺出任性姿態——整日歌舞宴飲,進而愛上太常寺一個歌童,將其改名“稱心”,與其同吃同住同榻安眠,醉心於斷袖的雲雨。又招攬道士秦英等人,祈福消災書符念咒。李世民得知太子寵幸孌童、結交術士,震怒不已,派人至東宮捉拿稱心、秦英等當即處死。承乾懷疑此事系李泰告發,越發銜恨弟弟,甚至還遷怒父皇,以生病為由拒不上朝,並在東宮偷偷祭奠稱心,為其立碑塑像,整日痛哭悼念他的愛人。

偏偏這一時期國事也很煩亂。平定高昌的大將侯君集在當地大肆掠奪金銀財寶,縱容士兵胡作非為,還大言不慚地將後漢西域都護班超的記功碑磨平,擅自書寫自己功勞;北部薛延陀涉過大漠侵犯邊疆,李世勣已受命入京接任兵部尚書,沒來得及啟程又統帥兵馬倉促應戰;太史令李淳風又上奏,星孛太微天象不利,原定的封禪也不得不取消……

內政外事紛紛擾擾,李世民心力交瘁,從來對朝政樂此不疲的他竟也感到厭煩了,於是將政務交與眾宰相,再度開始了巡遊,去洛陽、去武功、去慶善宮,甚至到驪山泡溫湯,又在終南山修建翠微宮,大半年的時間都不在長安,仿佛是在躲避繁雜的朝局。當然,皇帝出遊不能缺少美人相伴,可惜從來沒有媚娘的份。

日月如梭往往復復,這已經是媚娘入宮的第六個年頭,一如既往的平淡、一如既往的靜謐,她自己似乎也習慣了這種寂寞。春看楊花飛舞、夏聽夜雨蟲鳴、秋觀落葉如蝴、冬圍錦被酣睡,從正月到臘月,從清晨到日落,明天只是昨天的重復。太子魏王之爭已延展到掖庭,人人都在傳言,某位婕妤收了魏王多少賄賂,某位才人與魏王府某位幕僚是親戚,但這場儲位之爭對媚娘而言並不意味著什麽,甚至她連被收買的資格都夠不上,除了一只客套性的金釵她什麽也沒得到——有誰會在意一個不受寵的嬪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