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宮煎熬中領悟生存智慧(第2/10頁)

尚儀局那種近乎玩笑的宴席還在天天進行,才人們不是百無聊賴地說長道短,就是捂著嘴打瞌睡,只有徐惠興致盎然,媚娘實在不明白,為何這位妹子能天天沉浸在一模一樣的事情中毫無厭煩,那認真的表情、孜孜不倦的態度,仿佛皇帝真坐在那個空位子上似的。因為兩人年紀相差最少,徐惠對媚娘格外親近,時常與她談心,有幾次還一臉憂愁地對媚娘說:“萬歲近兩年巡遊過多,又到處修建離宮別館,遠不及以前勤政愛民了。這樣下去勞民傷財,又於龍體無益,可如何是好?得上書勸勸萬歲啊……”身在苦中卻還一心為那個男人乃至他的社稷憂心,媚娘真不知該佩服她還是可憐她。

如果早晨一覺醒來,發現外面陰雲密布,那尚儀局也不必去了,只能待在屋裏自己解悶。媚娘從小不是個精於女紅之人,相較針線,她更熱衷於讀書。聖德皇後的《女則》,已讀了千遍萬遍,並非因為喜歡讀,而是掖庭之中找不到別的書。但是經過這些年,讀起來的感覺已不一樣,媚娘雖然眼睛看著長孫皇後樸實的語句,靈魂深處卻抱著反抗、甚至是吹毛求疵的心態,品味著長孫皇後的人生:

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呂後弄權,漢室幾危……

難道呂雉是十惡不赦之人?或許在那些男人看來是這樣,可是作為女人沒必要這麽看。秦始皇吞並六國一統天下,自稱為天子,卻沒立皇後——在他看來天子是至高無上的,世間不能有任何人可以與他同等地位,哪怕只是深居宮中、僅名義上母儀天下的女人。扶蘇、胡亥大名鼎鼎,可他們母親是誰史書都沒記載,這就是那個時代女人的命運。呂雉是世上第一個皇後,她的尊貴不僅因為嫁給劉邦,更多是因為她所經歷的磨難。當她在項羽手裏當人質之時,那位光耀千古的漢高祖正把親生兒女拋下車,忙著自己逃命。是她含辛茹苦在楚國一邊當俘虜一邊伺候公爹,維系著劉邦那點兒可悲的孝道;是她誅殺韓信,替劉邦背上殘害功臣的罵名。她的功勞和所受的苦決定了她的皇後地位,從此才有這麽個位子世代傳承。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如果沒有這個飽受唾罵的奇女子,恐怕世上不會有皇後,世間女子的日子尚且不及現在好過。那些自詡讀聖賢書的士大夫可以批判呂雉,身為女子的文德皇後何必人雲亦雲?《女則》啊《女則》,名為女子之則,其實是替男子而書,是世間男子強加女人的法則。這種書不讀也罷!

媚娘一次次把它丟開,又一次次重新拾起——因為沒有選擇,能看的書沒有選擇,她的生活也沒有選擇。

除了讀書便是反反復復臨摹《蘭亭序》,一年多的時間裏她臨寫的作品已有厚厚一沓,這還多虧表姐燕妃的幫助——才人房裏配備的東西很少,一切都按森嚴的品階制度定時定量,就憑尚宮局分給她的那點兒紙根本不夠,每個月燕妃都派宦官把自己宮裏的紙給她送來。

氣定神閑,心無旁騖,援筆則張,落毫須弛,媚娘自豪於自己的筆體越來越像王羲之。可這又有什麽用呢?她不是褚遂良,不是屹立於朝堂的大臣,她只是皇帝操勞國事之余的玩物,不想玩就收起來,收起來日久也就忘了。

一帖臨罷媚娘住筆,每逢這時碧兒則會輕輕捧起墨跡未幹的紙,小心翼翼搭到廊下晾著,朱兒隨後奉上一盞清茶。但是今日不同,倆貼身宮女一早就不見蹤影。

“阿朱……阿碧……”媚娘頗有些不耐煩——她始終難以釋懷兩個宮婢深更半夜議論自己的那些話。

連喚兩聲,才見朱兒倉促地捧著一盞茶走進來:“才人,請。”

媚娘板起面孔:“大清早便偷懶,小心你的皮肉!”反正閑著也閑著,發作宮女也是解悶。

阿朱始終不明白自己何處得罪了主子,媚娘對她們的態度與洛陽時大相徑庭,整日冷言冷語;見她又有慍色,怵怵忐忐回道:“小的不敢偷懶。”

“不敢偷懶?”媚娘白了她一眼,又想起她議論自己的話,反唇道,“你是覺得我不受寵,沒人為我撐腰,還是嫌我平日不給你們賞賜?”

“不敢不敢,”阿朱連連搖頭,“啟稟才人,阿碧病了,我怎麽喚她都喚不起。我一人忙不來,才遲了……”

“哦?”媚娘細打量——朱兒果真氣色大異,衣裙不整神色焦急,兩只杏眼凹陷,似乎很疲憊,想必昨晚伺候碧兒一夜。

“怎不早說?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