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宮煎熬中領悟生存智慧(第4/10頁)

媚娘實在瞧不過:“我大費周折請你過來,就為圖個安好,若送奚官局我早就送了,還找你做甚?”

司藥頗不耐煩:“她患的是瘧病傷寒,絕非一劑能愈。這病又易傳與旁人,留在您這裏是禍害啊!一傳十、十傳百,若是傳上您或者其他才人,奴才可擔待不起。”說罷草草施過一禮,邁步便往外走。

“留步!”媚娘趕忙阻攔,“這宮婢隨我多年,盡心盡力,實在不忍她這麽死掉……”

那司藥毫不動容:“黃泉路上無老少,她既染上這病,怨得誰?送過去也未必就是個死,全看她的造化了。”

事到如今媚娘雖是才人之尊,也不得不軟語相求:“話雖如此,但總得盡力醫治。懇請您留下個方子,讓奚官局照方抓藥,才不至於性命有礙。”無可奈何又把那金釵遞出來——到底免不了破財。

司藥宦官總算有點兒笑模樣,訕訕把珍寶收了,就著朱兒捧來的筆墨寫寫畫畫留了張方子,這才謝恩而去。媚娘見那方子筆跡潦草,淩亂無體,只勉強識得麻黃、柴胡等字,雖不怎麽放心,卻也沒別的辦法,一只價值不菲的金釵如同扔到水裏,連個響都聽不見就沒了。

範雲仙滿頭大汗又跑奚官局。那裏的人都是慢性子,任你性命垂危都不著急,直磨蹭到天色將黑才派來一個趕著牛車的宦官,多虧朱兒跟著搭把手,將碧兒平平穩穩弄到車上,把一根金釵換來的藥方交與宦官,再三叮囑……然而媚娘的努力最終還是白費,不知是藥方不管用,還是奚官局抓錯藥,或是根本就沒按方下藥,僅僅過了兩天碧兒就一命嗚呼——誰在乎一介無權無勢的宮女死活?

奚官局人聲嘈雜,時氣不佳惡癘縱橫,這些日子病的不止碧兒一人,在簡陋的病坊裏滿地都是肮臟半舊的病榻,無數深受病魔折磨的宮女在呻吟,在沒有人精心照顧的情況下幾乎就是等死。只要斷了氣,宦官便把她們拖到外面來,用她們躺的被榻一卷,再也不看一眼,等著運出宮埋葬。這裏離皇城不遠,卻完全是另一幅人間地獄的景象。

朱兒和雲仙哭得死去活來,媚娘也不顧勸阻跟著來了,卻沒有落一滴眼淚。她看見奚官局院子裏沿墻根碼著大大小小許多石碑,不禁走過去細看——原來這些都是給宮女預備的,按品階不同碑的大小也不同;碑文卻是早寫好了的,無非“溫柔素儉,恭順守禮”等考語,這時宦官過來搬取了八品宮女的一塊碑,是給碧兒的。

“就寫阿碧麽?”雜役宦官揮動鑿錘便刻。

“別!”朱兒忙拭淚阻止,“碧兒她姓馬。”

宦官刻完搬起石碑放到牛車上,似乎還是前天拉她來那車,既拉死人也拉活人。又有病坊的宦官把碧兒搭到車上,媚娘她們也沒什麽可以用來陪葬的,只把碧兒生前用過的衣物、器皿乃至梳子、胭脂打了兩個包袱,算是最後一點兒心意。

宦官牽著牛車緩緩出了奚官局,轉而向西,出掖庭西北的小角門,往龍首山的後面的山坳埋葬,媚娘她們不能出宮,只能目送其遠去。朱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撕心裂肺地呼喚著碧兒,媚娘默默無語——一條破被,一塊爛碑,一條性命就這麽打發走了,幽幽荒山無親無故,日後誰將她祭奠?所有碑文都一樣,只是刻著不同的名字,我將來也是這樣的結局嗎?不!別看我身為才人,可能還不如碧兒。至少她還有塊碑,我身為天子的私物要陪葬昭陵,死的早些或許能埋進去,若死在皇帝之後,絕不可能為我開啟皇陵,頂多在昭陵左近找個地方埋了,也許連碑都沒有,我的名字只會寫在塵封的名冊裏……

範雲仙擦擦眼淚:“回去吧……朱兒,人都死了,哭也無益。”

媚娘也愴然勸道:“我知道你們情同手足,節哀吧。咱已經盡力了,長胳膊拉不住短命鬼,讓她無牽無掛地去吧。”

朱兒倏然跪倒,連連叩首:“才人對我等天高地厚,甘冒風險,又破費錢財。阿朱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恩德。”

“你既是我的人,又何言恩德?”生死相別媚娘感觸極深,憶起以前苛待她倆,有些過意不去,摸著朱兒的頭道,“若非她死,我還不知她姓馬,那你又姓什麽?”

“回稟才人,我姓劉。”

“別叫才人,從今往後咱們姐妹相稱。”媚娘擁著朱兒和雲仙,在這落寞深宮之中,或許只有他們能算得上親人吧。

“道喜!天大喜訊!”一個宦官快步奔進奚官局院子,“楊婕妤懷孕了……楊婕妤懷了龍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