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宮煎熬中領悟生存智慧(第6/10頁)

媚娘笑夠了,辭別陰妃,這才往燕賢妃處去,新年之際姐倆說說知心話,也算一點兒慰藉吧。她剛到宮門口,就見表姐的婢女笑呵呵迎來:“武才人,娘娘派人到處找你,您去哪兒了?”

“各處拜拜。”

“快來快來,您看那是誰來了?”

媚娘懵懵懂懂被婢女拉扯著入殿,見燕妃穿著端莊華貴的禮服,卻沒坐正位,而是斜踞胡床,恭恭敬敬陪著一位座上客。

那是一位老婦人,身材瘦削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鑠腰板挺直,穿一身外命婦的禮服,略有些舊的禮服依舊襯托得她氣質出眾;那葳蕤的錦繡花鈿、光華的刺繡腰帶仿佛長在她身上,超凡脫俗的貴氣似是與生俱來,並未因衰老而消減,反而因歲月的沉澱越發莊嚴。

媚娘從門口看不到她正臉,但那精幹的身影、烏木鎏金的發釵,還有腕上的檀木念珠媚娘記憶猶新,在無數個夜晚曾夢到過。

“娘……”媚娘顫顫巍巍地叫了出來。她想一頭撲倒母親懷裏,痛痛快快哭一場,但強烈的執念還是將她攫住了。

楊夫人輕輕扭過頭來——真是令人意外!歲月雖然把她滿頭青絲染得灰白,卻並未在她臉頰刻下多少皺紋,甚至不像六十多歲的人。看到女兒的那一瞬間她臉龐微微顫動兩下,眼中隱隱閃過一絲淚光,卻隨即恢復平靜,只是輕輕呼喚一聲:“照兒……”

千言萬語凝噎在喉,母女倆無聲對望著,直至一旁的燕賢妃輕輕道:“媚兒,坐下慢慢說。我還有事,不陪你們了。”說完慢慢踱出房門。

媚娘這才緩過神來,當即跪倒在地:“孩兒給娘叩頭。”

“起來,你如今是皇帝內寵,不必施此大禮。”

媚娘依舊重重給母親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道:“深宮隔絕不能盡孝,女兒平日便是想給娘磕頭又豈可得?”

楊夫人臉上綻出一絲無奈的微笑:“你平平安安,娘便知足了。”

媚娘緊靠著母親坐下:“我還以為自己做白日夢呢!娘怎逢機會進京?”母親畢竟是應國公夫人,國之命婦,入宮相見倒不成問題;但這種機會只有逢年過節皇帝準許後宮探親之時才有,而且無法入掖庭,只能在賢妃這裏相見。令她不解的是,長安文水道路相隔,母親一介女流怎會來到京城?

“難道元慶、元爽他們升了官,入京朝覲攜您而來?”

“哼。”楊氏臉上的慈祥全然不見,露出不屑的微笑,“你指望那幫無才無德之人升官?等下輩子吧。前兩年你兩位伯父武士稜、武士讓相繼過世,門庭冷落越發不成樣子。娘想念你,搬到長安來了。”

媚娘驀然想起:“是先皇賜給父親的那所宅邸?”

“正是。”

“原先他們不是不讓咱住嗎?”

楊氏笑道:“你入宮侍奉天子,他們哪還敢得罪為娘?以後娘就住在京城,咱母女多些相見的機會,豈不更好?”其實住京城也未必如何,宮禁森嚴重重阻隔,今日這等機會實在少之又少。

即便如此媚娘已很慶幸,她拉住母親的手:“您這些年過得可好?”

“好!”楊氏笑得越發爽朗,“吃得飽,穿得暖,事事有人伺候,閑來佛前禱告,有什麽不好?前幾日我說要到京城來住,元爽嚇壞了,生怕我找你告狀,特意派十幾個仆人侍奉,一路上……”

真的嗎?雖然楊氏說得輕巧,可她騙不了女兒,媚娘正緊緊握著她的手——那曾是一雙多麽綿軟的手!除了脂粉、筆墨和佛經,幾乎什麽都沒摸過,它仿佛天生便是高貴的,充滿暖意、充滿溫柔、充滿檀木佛珠的香氣。如今它卻生出老繭,皮肉幹癟、骨節凹凸,這絕非享福之人的手。擁有這雙手的人分明吃過苦、受過累,洗衣做飯縫縫補補,飽經風霜才對!

“您千萬保重身體。”這是媚娘唯一能說的。

“放心,為娘硬朗得很。好歹還有幾個仆人,老宅已叫他們打掃幹凈,你堂舅也送來緡錢。這兩年我一個人也習慣了,沒什麽不妥,昨天我還去了會昌寺,拜佛燒香替你祈福。”

媚娘聽她說一個人生活,倏然想起:“小妹……”

“去年出嫁了。”

“妹夫姓字名誰?”

“姓郭,叫郭孝慎。”楊氏的目光從女兒臉上移開。

媚娘繼續追問:“是何等人家?”

“宮中的樹真好看啊……”楊氏顧左右而言他,卻見女兒直勾勾望著自己,只得如實道來,“郭家是文水本土之人,雖未仕官,倒也算書本網。”